第4章

三掰停下脚步,尸队也随之静止,如同按下了暂停键。他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老总,行个方便,赶尸回乡的。”

军官皱紧眉头,火光下他的目光在尸队和三掰身上来回扫视,语气依旧不善:“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走的什么尸?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三掰声音平稳:“从滇南来,回湘西去。都是客死异乡的苦命人,尸队只能夜间行走,靠铃声引路,这是祖宗传下千百年的规矩,不敢违背。”

军官盯着那些戴着斗笠、贴着符纸的脸,又看了看漫天飘洒的纸钱,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和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的坐骑也显得焦躁不安,不断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面。他犹豫了片刻,显然也不想多惹麻烦,尤其是这种涉及鬼神的事情,宁可信其有。最终,他厌恶地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什么脏东西:“赶紧走!真他娘的晦气!别挡着路!”

三掰不再多言,点了点头,重新摇动摄魂铃,铃声再次响起,尸队迈着僵硬的步伐,继续它们“归乡”的旅程。田大榜躲在暗处,全身肌肉紧绷,直到那队骑兵骂骂咧咧地彻底远去,马蹄声消失在另一个方向,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悄悄从灌木丛中钻出,快步跟上尸队。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严格遵循着“昼伏夜出”的规律。白天,寻找破败的山神庙、荒废的炭窑或者干燥隐蔽的山洞藏身休息;夜晚,则趁着月色(或摸着黑)在崎岖难行的山道上艰难跋涉。

这一夜,他们在了一处荒废多年的山神庙歇脚。庙宇残破,山神塑像早已坍塌,只剩半截身子,在漏进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田大榜啃着冰冷的干粮,清点着行囊中所剩无几的盐巴和火药。三掰则一如既往,细心检查每一具“尸体”的状况,查看寿衣是否有破损,填充的香料是否需要补充,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照料熟睡的亲人。

“你说,”田大榜忽然开口,声音在破庙里显得有些突兀,“这世上,真有鬼吗?”

三掰头也不抬,继续着手里的工作:“信则有,不信则无。心里有鬼,遍地是鬼;心里坦荡,鬼神不侵。”

“那你这一套,”田大榜用拿着干粮的手,指了指三掰放在一旁的摄魂铃和那一叠黄符纸,“摇铃、撒纸钱、贴符咒,难道都是唬人的把戏?”

三掰停下动作,抬眼看他,昏暗中他的目光深邃:“田老大,你信你手里的枪,可以决生死;我信我传承的仪轨,可以安魂魄。各有所信,各安其命罢了。”

田大榜嗤笑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再争辩,只是狠狠咬了一口干粮,仿佛在咀嚼着这狗屁的世道。

第五夜,月色被浓厚的乌云遮蔽,只有微弱的光晕勉强透下。他们途经一片乱葬岗,这里是方圆几十里无人收拾的孤坟野冢所在。歪歪斜斜的木牌墓碑如同乱插的筷子,几只饿得皮包骨头的野狗在坟堆间穿梭,发出低沉而饥饿的吠叫,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三掰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尸队随之静止,如同一排没有生命的墓碑。

“怎么了?”田大榜立刻警觉起来,上前低声询问,手又按在了枪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