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惊恐,不仅仅因为秘密被揭开,更因为这证据的出现本身,就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以为彻底埋葬的东西,以另一种方式,淬着毒,回来了。
我缓缓退开几步,目光从那绣屏上移开,扫视这间尘封的西厢。
家具蒙着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守墓人。空气里是旧木和干尘的味道。
这里,藏不住秘密。
但侯府里,总有地方能藏住。
我需要知道这绣屏的来历。每一根丝线,每一寸绢帛,从何而来,经了谁的手。
……
夜色像墨一样泼下来,吞没了亭台楼阁。
我避开巡夜的家丁,身影融入廊柱的阴影,如同一条无声的鱼滑过深水。
侯府的路,我走了两辈子,熟悉得闭着眼也能绕开每一处凹凸。
我不是去母亲的院子,也不是去库房。
我要去的是府邸西北角,一处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针线局所在的旧院落。
掌管府内针黹、衣料采买分发的老管事嬷嬷,姓钱,在那里有一间单独存放账册旧物的耳房。
钱嬷嬷是府里的老人,比母亲掌家的时间还长。
前世,我直到死,都是个“贤良”的瞎子、聋子,从未关注过这些琐碎庶务。
但现在,每一根线头都可能是拽出真相的引线。
耳房的门锁老旧,一根细细的铁丝探入锁孔,凭着记忆里某个被遗忘的、幼时调皮捣蛋学来的小技巧,轻轻拨动。
“咔哒”一声轻响。
我闪身而入,迅速合上门。
屋内充斥着陈年布匹和纸张的味道。月光透过高窗,勉强照亮一排排顶到房梁的榆木架子,上面堆满了卷宗和账簿。
我需要找到五年前,或者更早时候的记档。
那幅紫檀木绣屏用料奢贵,绝非寻常之物,它的采买、用料记录,一定在册。
指尖拂过积满灰尘的册脊,借着微弱月光辨认上面的年份。
灰尘呛入鼻腔,我死死忍住咳嗽的欲望,心脏在寂静中跳得如同擂鼓。
找到了。
隆庆七年,乙卯。正是父亲病逝的前一年。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账簿,摊放在一张落满灰的木桌上,就着月光,快速翻动。
绢帛、丝线、金线、染料……一项项看过去,目光如筛,过滤着无关的信息。
突然,我的手指顿住。
【隆庆七年,冬月初九,购于城南‘云锦阁’:苏绣绢帛十匹,滇金线三匣,茜草、苏木等染料若干……支银一百二十两。经办:沈平。备注:夫人绣屏用。】
“沈平……”
我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是府里的一个采办管事,颇有些体面。
但这个名字,在我死前几年,似乎就因为一场急病没了。
账簿上的记录清晰明白,看起来毫无问题。采买用料,登记造册,一切合规。
但我指尖按在那行“备注:夫人绣屏用”上,久久没有移动。
太明白了。
明白得像是刻意写给人看的。
母亲那样一个心思缜密、连日后都要用“贤良汤”来控制她的人,若真要用这些材料掩盖什么,会如此直白地在账簿上留下“绣屏用”的备注吗?
这更像是一个事后填补的漏洞,一个精心准备的、一旦有人查问便能拿出的“合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