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线索,恐怕不在这光明正大的账簿上。
我合上册子,目光投向架子深处那些更不起眼、更破旧的散碎记档。
那里面,或许有采办沈平经手其他物件的记录,有云锦阁的往来细目,甚至有废弃不用的旧料登记。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光在屋内缓慢移动。
终于,在一本记录废弃破损物件的残破册子最后一页,我看到了一行模糊的小字,墨色与册子上其他字迹略有不同,像是后来添上去的:
【隆庆七年,腊月廿三,收库旧绢一批,色败,鼠啮,故弃。注:内有残绢半幅,墨迹污损,已不可辨,同弃。】
残绢半幅,墨迹污损。
我的呼吸骤然收紧。
隆庆七年,腊月廿三。
距离采买那些名贵丝绢过去了一个多月。那幅绣屏,应该就是在那段时间开始绣制的。
而一批“色败鼠啮”的旧绢,为何要特意记上一笔“内有残绢半幅,墨迹污损”?还特意标注“同弃”?
欲盖弥彰。
那批“废弃”的旧料,最后真的被扔掉了吗?还是被挪作了他用?
比如,覆盖在了崭新的、昂贵的苏绣绢帛之下?将那“墨迹污损”、“不可辨”的残绢,变成了绣屏的衬底?
谁经手了这批“废弃”物?
我的目光落在那行小字最后的画押上——一个极其潦草的花押,仔细辨认,隐约能看出一个“平”字。
沈平。
又是他。
我轻轻吸了一口冰冷的、满是尘埃的空气。
账册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沈平死了。
但那个在残破册子上留下这行意味深长备注的人,或许还活着。
我需要找到当年经手废弃物料处理的其他人。或者,去一趟那个早已不复记忆的、城南的云锦阁。
将账簿小心翼翼恢复原状,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我像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耳房。
锁舌轻轻合上的那一刻,我回头望了一眼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侯府依旧沉睡在夜色里,静谧祥和。
但我知道,这片寂静之下,已经开始腐烂。
而我,正要亲手挖开这腐肉。
5
天光未亮,侯府还沉在一种压抑的寂静里。连鸟雀都噤了声。
我一夜未眠,眼底却清亮得骇人。
我坐在妆台前,任由贴身丫鬟青黛梳通长发,目光落在镜中那张尚存稚气的脸上。
“姑娘,今日梳什么髻?”青黛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自昨日从夫人处回来,姑娘就有些不一样了,沉静得让人心慌。
“简单些,利落些。”我道,声音没什么起伏。
青黛应是,手下更快了几分。
梳妆毕,我起身:“我去给母亲请安。”
青黛一愣:“姑娘,夫人那边昨日传了话,说是受了惊,需要静养,免了这几日的晨昏定省……”
“那是母亲体恤。”我打断她,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做女儿的,却不能失了孝道。”
我抬步就走,青黛连忙跟上。
沈氏婉的院落外果然守着两个面生的婆子,见我来,皮笑肉不笑地拦了一下:“二姑娘,夫人歇着呢,吩咐了不见人。”
“我不吵母亲。”我语气温和,脚下却不停,径直往里去,“就在外间磕个头,问个安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