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万金听得是心花怒放，嘴都合不拢了。
他把目光投向方介儒，那眼神，就像一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方先生，您看？”
方介儒没有立刻说话。
他负着手，围着长案，慢悠悠地走了一圈。
时而凑近细看，时而又退后几步，审视全局。
那架势，专业得不能再专业了。
园子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这位京城第一鉴赏大家，给出最终的判词。
我坐在角落里，也站了起来。
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坐着，看不清画上的细节。
终于，方介儒停下了脚步。
他捋了捋自己那几根山羊胡，脸上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没看钱万金，而是转向众人，朗声道：
“各位。”
“今日，我等有幸，得见天颜！”
他一句话，就给这幅画定了性。
天子的容颜，那不就是真迹的意思吗？
钱万金激动得浑身发抖。
方介儒接着说：“此画，无论从绢本、设色、笔法、印章来看，皆是前朝无疑。”
“尤其是这画中人物的‘吴带当风’，看似随意，实则每一笔都蕴含着无上的功力。你们看这位天女的衣带，随风而动，却又带着丝绸应有的垂坠感。增一分则滞，减一分则飘。非画圣本人，绝无此等手笔！”
他指点江山，口若悬河。
把画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夸出了一朵花来。
众人听得是连连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仿佛方先生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金科玉律。
我抱着胳膊，看着他表演。
心里有点想笑。
他说的那些，都是对的。
如果光看这些，这画，确实是真迹。
可惜了。
总有那么一两个地方，是模仿者永远也想不到的。
或者说，是他知识储备里，根本没有的东西。
我慢慢地，朝着那张长案走了过去。
3
我走得很慢。
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大家所有的目光，都还聚焦在方介儒和那幅画上。
方介儒还在滔滔不绝。
“再看这用印。画尾这枚‘道子’朱文印，印泥乃是前朝特有的八宝印泥，色泽沉厚，历经数百年而不褪。印文的雕刻，更是古朴苍劲，与史料记载中画圣的印章，分毫不差。”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一副豪情万丈的样子。
“我方介儒今日敢在这里断言，此画，就是吴道子真迹《万仙来朝图》！钱老板，恭喜你，为我朝文坛，寻回了一件失落的国宝！”
这顶高帽子戴的。
钱万金的脸都快笑成一朵烂菊花了。
他冲着方介儒拱手作揖：“多谢方先生金口玉言！我钱万金就是个粗人，这画放在我手里也是蒙尘。今日，我就将此画赠予裴大人，为裴大人的雅集助兴！”
这一手玩得漂亮。
送礼送得不着痕迹，还给自己挣足了面子。
裴大人推辞不过，也只好笑着应下。
一时间，满园子都是恭维和道贺的声音。
气氛达到了顶峰。
我终于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站在了那幅画的旁边。
画上的仙人，仿佛都在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