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浮出
清晨五点,老窑头村的冬天像一块锈铁,冷而硬。拾荒少年阿伢子提着塑料桶,踩着结冰的煤渣,去废井打水。井口用红砖胡乱砌死,砖头缝里渗出黑水,像矿井在吐血。阿伢子把带钩的竹竿伸进去,本想捞点废铁,却钩上一团沉重而柔软的东西——一具被水泡得发白发胀的女尸,脚腕上还系着一张皱巴巴的长途车票:“昭通—淄博”。
阿伢子尖叫,塑料桶滚进井里,回声像瓦斯爆炸前的嘶鸣。村口的狗同时吠起来,惊醒了仅有的四十二盏灯。
上午九点,派出所实习民警小姜骑着电动车赶到。她 24 岁,是本村飞出的第一批“九零后”大学生,考公回来才三个月。警戒线就是两根麻绳,围不住看热闹的老人。他们裹着棉袄,像一排被岁月压弯的钉子,嘴里哈出的白气汇成一句低低的共识:“又得便宜李仙婆了。”
刑警队因为“经费不足”只拍了几张照片,做了简单尸表检验:女性,17 岁左右,右锁骨玫瑰纹身,死亡时间一周,嘴里塞着 2008 年产的“白沙”烟盒。DNA 血样被塞进试管,却没人相信能找到匹配——省库经费刚被削减,无名女尸排队到 300 号。县局领导挥手:“让村里自行收殓,登记 13 号,先冻在卫生院太平间。”
傍晚,李仙婆来了。她 68 岁,穿军绿色解放鞋,背一个印有“中国移动”字样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红纸、毛笔、麻绳和一次性注射器。她先给太平间门卫 50 块“烤火费”,又递给赵长庚两条软中华。两人在煤堆后面嘀咕,呼出的白气像交易达成的烟雾。
“这闺女干净,没上报 DNA,给你配阴亲,五千块本钱,我帮你抬。”李仙婆把“五千”说成“吴千”,像念咒。
赵长庚摩挲着烟盒,手指被劣质烟熏成黄褐。他 62 岁,瓦斯爆炸后一条腿瘸,低保每月 235 元,攒了十年才攒下一口描金喜棺。没有阴婚,他死后只能被埋进乱坟岗,当孤魂野鬼。他想起自己 19 岁下井那年,班长说:“瓦斯超了 1%,就当没听见。”后来班长被炸成两截,他这条腿被巨石压成薄饼。矿赔 3 万,盖了三孔窑洞,再没余钱娶活人。
“四千。”赵长庚还价,声音像铁锹刮冻土。
“成,午夜一点,废井口见。”李仙婆咧嘴笑,露出三颗金牙,像井下突然露出的煤层,闪着冷光。
午夜,月亮被煤灰糊成毛玻璃。两人划着橡皮艇,把装在编织袋里的女尸拖回村。结冰的巷道留下一道暗红冰痕,像矿井旧年流出的血。窑洞里,描金喜棺倒扣在两条长凳上,棺底贴着褪色的双喜。李仙婆用井水给女尸擦身,皮肤一碰就掉,像泡烂的棉絮。她嘴里念念有词:“姑娘,给你找个好人家,别闹腾。”
赵长庚则把低保卡、一张 2 寸免冠照和半包“红塔山”塞进女尸口袋——那是聘礼。照片是他十年前拍的,头发还黑。两人给女尸套上“囍”字红袄,尺寸大,袖子空空荡荡,像被抽掉骨头的风筝。
缝嘴前,李仙婆突然停手,压低嗓音:“听说这票是云南到淄博,拐子路线。她要是活过来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