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年秋分刚过,巷口的老槐树突然枯了。往日里总在枝头打盹的老鸦,绕着树干转了三天三夜,叫声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第四天清晨,晚照刚把一匹刚染好的“落日熔金”绸缎挂上晒布架,那老鸦就扑棱着翅膀落了下来,爪子上还抓着一支干枯的紫藤花。它站在晒布架的竹竿上,抖掉满身的枯叶,哑着嗓子喊:“三姑娘,求你做个媒。”

晚照正用木杆把绸缎挑得更舒展些,闻言回头时,木杆上的绸缎晃了晃,落下几片细碎的金红色染料,沾在她的蓝布围裙上,像撒了点碎太阳。她走到晒布架下,仰着头问:“老鸦仙,是你自己要寻良缘,还是替旁人求的?”

老鸦把爪子上的紫藤花往她面前递了递,声音里带着哭腔:“是巷尾破庙里的紫藤仙。去年秋天下大雨,庙顶塌了半块,正好砸在她的根茎上。她当时正护着躲雨的几个孩童,硬生生用枝干扛住了落下来的木梁,根茎断了大半,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晚照伸手接过紫藤花,花瓣早没了水分,捏在手里发脆,却还留着淡淡的紫,像极了她去年染坏的那匹“暮云纱”——当时她想染出黄昏时天边的云色,却不小心放多了靛蓝,染出来的绸缎就带着这么种沉沉的紫,看着温柔,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委屈。她摩挲着花瓣问:“她既只剩一口气,怎么还想着做媒?”

“她心里记挂着个人,想死前见一面,结个有名有实的缘分。”老鸦扑棱了下翅膀,又急忙站稳,生怕碰坏了晒布架上的绸缎,“那是城南纸扎铺的张阿生。三年前的春天,张阿生替人送纸扎到破庙,见几个调皮的孩子正扯紫藤仙的藤蔓,把她刚开的花摘下来扔着玩,就上前拦住了孩子,还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布条,仔细把她断了的藤蔓缠好。打那以后,他每天都来破庙,给她浇一碗井水,有时还会坐在她的藤蔓下,边扎纸人边跟她说话。”

“那紫藤仙怎么不现身见他?”晚照把紫藤花揣进围裙兜里,兜里还装着娘早上塞给她的糖火烧,温温的热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烘得花瓣似乎都软了些。

“草木精怪现身,需得耗损修为。她当时刚修出人形没多久,怕自己的样子吓着凡人,更怕现身时控制不好灵力,伤着张阿生。”老鸦叹了口气,“她只能在张阿生来的时候,偷偷开朵最艳的花给他看。有回张阿生染了风寒,半个月没来,她就拼着耗损修为,让藤蔓爬满了破庙的半面墙,就盼着他来的时候能看见。等张阿生病好来破庙,站在花下笑了半天,说这花比他扎的纸花还好看,还说要把这花的样子扎成纸花,挂在铺子里当招牌。”

晚照沉默了片刻,转身往染布坊的里屋走。里屋的墙角摆着个红木盒子,是她六岁那年白面狐送的,说能装住精怪的信物,免得沾染凡人的气息。她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层银白色的狐毛,放着她替精怪做媒时收的谢礼:有蜻蜓精褪下的薄翼,薄得能透光,放在阳光下能看见翅膀上细碎的纹路;有石狮子的碎牙,泛着青灰色的光,摸起来温温的;还有一小撮来自忘川的细沙,是去年替河神的小女儿寻夫时,河神送的,说这沙能定住转瞬即逝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