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后的晚餐
“我们不合适，苏未。”
江澈的声音和他一手打造的“天穹”餐厅一样，冷淡、克制，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极简主义质感。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心切割的冰块，棱角分明，砸在心上，激起一片冰冷的痛楚。
我们坐在餐厅最好的位置，透过巨大的弧形落地窗，能俯瞰整座城市在暮色中次第亮起的璀璨灯火。三年前，他指着这片还未动工的工地，眼睛里闪烁着比星辰还亮的光，对我说：“未未，总有一天，我要在这里，为你建一座美食的天空之城。”
如今，城建好了，我却成了那个要被驱逐的居民。
我握着手中冰冷的银质餐叉，目光落在面前那道他引以为傲的招牌菜——“深海之息”。一个直径半米的巨大白瓷盘中央，孤零零地托着一小撮脆弱的、散发着高级咸腥味的白色泡沫，旁边用镊子精巧地点缀着几滴据说是“高山晨曦露珠”的透明液体。
这道菜，售价888元。
“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我们在一起三年，从大学时在路边摊分一碗麻辣烫，到他为了钻研厨艺，我陪着他跑遍全国各地，试吃、学习、做笔记。我以为我们是战友，是灵魂伴侣。
江澈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那双曾经在油烟缭-绕的后厨里，为我描绘过无数美食蓝图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冷静的审视和无法跨越的疏离。
“苏未，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我的料理是艺术，是给懂得欣赏的人准备的。而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词汇，最终却选择了最锋利的那一把刀。
“你的味蕾，太普通了。”
普通。
这个词像一根滚烫的钢针，精准地刺破了我三年来小心翼翼维系的所有幻想和自尊。我陪着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厨师学徒，成长为今天备受追捧的新锐主厨。我用我所有的积蓄，甚至向父母借钱，支持他开了这家餐厅。我以为我们共同创造的一切，是我们的勋章。
原来，在他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品味低劣的观众，一个跟不上他“艺术”脚步的累赘。
“我做的‘深海之息’，”他指着那盘泡沫，像个布道者，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是想表达一种万物寂静的禅意，一种从喧嚣回归本源的哲学思考。它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品’的。”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而你上次尝过之后，只说了一句‘有点咸’。”
我当然记得。因为那东西尝起来，就像一条刚做完美容的美人鱼，在我嘴里优雅地打了个嗝。
“你很好，苏未。”他下了最后的判决，像个仁慈的君主，施舍着最后的体面，“你善良，温柔，为我付出了很多。但你正在拖累我，拖累我的艺术。我需要一个能和我站在同一高度，能理解我创作灵魂的伴侣。”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三年的男人，此刻显得如此陌生。他不再是那个会在深夜为我做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笑着说“人间至味是清欢”的少年了。他被自己所谓的“艺术”架上了神坛，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也不许身边人有烟火气的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