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旧戏台
去槐荫村的路,比林晚想象中还要破败,仿佛不是通往一个聚落,而是逐渐被文明遗忘的角落。
长途班车像一头喘着粗气的老牛,在盘山土路上颠簸了五个多小时,最后几乎是以一种卸下包袱的姿态,把她扔在一个连站牌都没有的岔路口。引擎盖冒着稀薄的白烟,司机——一个满脸沟壑壑刻着风霜的老师傅,从车窗探出大半截身子,用夹生难懂的方言混着普通话喊道:“女娃!那地方……邪性!办完事,早点回!”
“邪性?”
林晚扶了扶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镜,将这个词和着山间傍晚冰凉的雾气一起咽了下去。她是民俗学博士,她的世界由文献、田野调查和逻辑推理构成。“邪性”在她听来,不过是信息壁垒下滋生出的蒙昧想象,是亟待理性之光穿透的迷雾。她此行的目的,正是要记录下槐荫村独有的、据说是献给“山神”的“皮影戏”——一种濒临失传、且严禁外人观看的谢神仪式。
然而,理性的外壳下,也藏着一根私密的刺。奶奶,那个同样执着于摆弄皮影、哼唱古老戏文的老人,就是在很多年前的一个闰年七月,进了某座类似的山村“采风”,从此音讯全无。这趟旅程,既是学术探索,也是一次指向家族谜团的隐秘回溯。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在碎石和泥土混合的路面上又跋涉了近一小时,一片被墨绿色山峦紧紧扼住咽喉的村落,才吝啬地展现在眼前。村口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形态虬曲,枝桠张狂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投下大片令人窒息的浓荫。槐荫村,名不虚传。
时间已近黄昏,山坳里的光线流失得飞快,刚进村,四周便像是迅速蒙上了一层暗蓝色的纱。几缕炊烟从低矮的瓦房顶上升起,有气无力,非但没带来人间烟火的暖意,反倒添了几分寂寥。零星的村民或蹲在门口,或佝偻着背慢行,见到她这个陌生面孔,目光齐刷刷地黏上来,那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混合着警惕、麻木,甚至是一丝难以言说的怜悯的审视,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倒像是在打量一件突然闯入的不祥之物。
村支书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干瘦男人,姓王,皮肤黝黑,话不多。在村委会那间充斥着霉味和陈旧报纸气味的办公室里,他潦草地登记了林晚的介绍信和身份证,安排她住进村委会旁边一间久无人住的闲置空房。
“林博士,你是上面介绍来的文化人,要考察民俗,我们原则上欢迎。”王支书点燃一支劣质卷烟,辛辣的烟雾暂时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但村里有老规矩,你得记着。后山那个老戏台,尤其到了晚上,千万别靠近。”他顿了顿,声音压低,“特别是这几天。”
“为什么?是因为即将开始的谢神仪式吗?”林晚立刻抓住话头,职业敏感让她忽略了对方语气里的异常。
王支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像是被触动了某个极其危险的开关。他猛地掐灭只抽了三分之一的烟,站起身,语气变得生硬:“莫问!有些东西,看了……要惹祸上身的!你好自为之!”说完,几乎像是躲避瘟疫一般,匆匆离开了房间,留下林晚和一屋子的疑虑。
这种过度的、近乎恐惧的反应,像一根羽毛,不断搔刮着林晚的好奇心。她安顿好简单的行李,看着窗外几乎完全浓稠的夜色,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需要熟悉环境,更需要验证某种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