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梅烬

掌心在发烫。

陆峥年的指尖反复摩挲着锦盒中的玉簪。簪体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被他捂得温热。簪头那截他亲手雕了三个月的梅枝,每一个转折都凝着他的心血与期盼。侧面,“峥凝”二字,是他刻刀下最郑重的承诺。

他想象着苏婉凝看到它时,眼角会弯成怎样的月牙,脸颊会飞起怎样的红霞。光是想着,心口就涨满了暖意。

“婉凝,”梅树下,他执起她微凉的手,将玉簪轻轻插入她如云的鬓间。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安置一个易碎的梦。“等我。开春,绣庄一定……我必八抬大轿,红妆十里,让整个江南都为你我作证。”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脸颊更深地埋进他胸膛,发间的玉簪微凉,贴着他的下颌。她呼出的白气氤氲在他衣襟上,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与梅花的冷冽。

这一刻,岁月静好得让人心颤。

——

梦,碎得猝不及防。

不过隔日,苏家朱门紧闭,任他如何叩问,只有门房冰冷的回避。直到黄昏,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春桃红肿着眼塞给他一张字条。

上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娟秀字迹,此刻却凌乱不堪,带着水渍晕开的痕迹:「峥年,忘了我,快走!」

忘?这个字像烧红的针,刺进他脑海。

他像一头被侵占了领地的困兽,第一次冲向那座森然的督军府。回应他的是枪托和乱棍,额角迸裂的鲜血糊住右眼,世界瞬间只剩一片黏腻猩红。

他不信,第二次藏进运粮车底的暗格里,颠簸和窒息中,他默数着她的名字。却在第二道门卡被粗暴拖出,腿骨被军靴狠狠踩上的瞬间,他听见自己体内传来清晰的“咔嚓”声,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咬碎牙根。

第三次,他怀揣着那柄为她裁衣画样的刻刀,状若疯魔,直闯内院。他只想见她,带她走!

可他甚至没能近她身十步,便被几杆长枪死死押跪在冰冷的石地上。膝盖撞击的闷响,是他尊严碎裂的声音。

——

柴房阴暗潮湿,血腥味和霉味窒息般交织。

鞭子挟着风声抽下,每一次都精准地撕裂皮肉,留下火辣辣的痛楚。他咬紧牙关,血沫从齿缝渗出,不肯发出一声哀嚎。

“骨头倒硬?”赵督军的声音像毒蛇滑过耳膜。紧接着,炭火盆里烧红的烙铁被钳起,灼人的热浪瞬间扑面。

“不——!”他终于嘶吼出声,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是他的右手!是为她雕簪作画、与她十指紧扣、约定要执手一生的右手!

“滋——!”

滚烫的烙铁狠狠按在他掌心。皮肉烧焦的可怕声响伴随着钻心刺骨的剧痛,让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又痉挛,视野在极致的痛苦中一片黑白。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独属于他自己的皮肉焦糊味。

——

意识在痛苦中浮沉,柴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逆光中,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走入,带着他熟悉的轮廓,却披着一身陌生的、刺目的水红色锦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