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婉凝。
她梳着时兴的发髻,珠翠环绕,脸上施着精致的胭脂,却像戴了一张冰冷完美的假面。她手中,捏着一支簪子。样式与他送的梅枝玉簪几乎一样,借着门外透进的光,他能看清那粗糙的釉质——是廉价的青釉瓷。
“婉凝……”他艰难地蠕动嘴唇,喉咙里满是铁锈味。
她走到他面前,步履从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里没有担忧,没有痛楚,只有赤裸裸的……嫌恶与冰冷。
“陆峥年,”她的声音清脆,却字字如冰锥,扎进他千疮百孔的躯体,“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真像条烂泥里的狗。”
他瞳孔猛缩,几乎怀疑自己痛出了幻觉。
“我早就厌了你了。”她举起那支青釉梅簪,在他死死盯着的、近乎祈求的目光中,手腕毫不犹豫地一翻——
“啪——!”
清脆、刺耳、决绝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柴房里轰然炸响!如同他心脏爆裂的声音。
冰冷的瓷片四散飞溅,有一片锋利的边缘擦过他的眼角,留下细微的、带着凉意的痛感。
“你家道中落,能给我什么?跟着督军,才有享不尽的荣华,穿不完的绫罗。”她的话语没有丝毫起伏,像背诵一篇练习过无数次的台词,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凌迟,“你我之间,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相见之日!”
说完,她决绝转身,水红色的裙裾旋起一个冷漠无情的弧度,没有半分迟疑,消失在门外刺眼的光亮中。
——
陆峥年躺在冰冷的、混杂着血污和秽物的地面上,右手掌心是持续焚烧的剧痛,眼前是她冰冷嫌恶的脸不断回放,耳边是那瓷簪碎裂的余音,一遍遍震荡着他的灵魂。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不是为皮肉之苦,而是为信仰的彻底崩塌。
恨意,如同最毒的藤蔓,带着尖刺,瞬间缠绕了他破碎的心脏,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被像垃圾一样拖出城外,扔在冰冷的泥泞里。完好的左手死死抠进冻土,指甲翻裂,指节泛白,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望着暮色中苏州城模糊的轮廓,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想要焚毁一切的黑暗。
“苏、婉、凝……”他咳着黑色的血块,一字一句,立下浸透骨髓的毒誓,“今日之辱……他日,我陆峥年……必百倍奉还!我会活着……活着看你……如何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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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笼雀
那身水红色的旗袍,像粘稠的血,紧紧裹着她,让她窒息。
回到那间金丝鸟笼般的卧房,苏婉凝挥退了所有下人。门关上的瞬间,她挺直的脊梁瞬间坍塌,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
右手掌心,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那里,深深嵌着四个弯月形的血痕——是她在柴房,用尽全身力气掐住自己,才能维持那副冰冷面孔时留下的。鲜血正缓缓渗出,黏腻温热。
可这痛,怎及他万分之一?
她眼前是他倒在污秽中、遍体鳞伤的模样,是他右手掌心那片可怕的焦黑,是他抬头看她时,眼中从不敢置信到绝望碎裂的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