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心不在焉地整理完手头最后一摞期刊,鬼使神差地绕到C区时,她还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捧着那本厚重的《人类容貌进化史》,纤长的手指正停留在一张黑白插页照片上。照片里是一位上世纪中叶的女性,留着朴素的齐耳短发,脸上点缀着些许雀斑,笑容毫无修饰,却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灿烂。
“以前的人,”她忽然开口,没有回头,却知道我的靠近,“似乎并不太在意容貌上这些所谓的‘不完美’。”
“嗯,”我走到她身侧,“那个时代,成熟的塑颜技术还没有出现,人们‘只能’接受自己与生俱来的样子。”
“‘只能接受’,”她转过头,琥珀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我的脸——单眼皮,不算挺拔的鼻梁,左脸颊那颗小小的痣。在她无懈可击的容貌对比下,这张看了二十五年的脸,突然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局促。“还是‘愿意接受’?”她追问,语气里没有评判,只有纯粹的好奇。“刚才我观察了你很久,很多人路过你身边时,都在用微表情调整着脸上的‘妆容’,只有你,没有任何信号发出。”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凉。这个问题我被问过太多次,但此刻,面对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我竟鬼使神差地吐露了真相:“我姐姐……她以前因为塑颜技术出了意外,所以……我不敢碰任何这类东西。”
她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没有流露出常见的同情或好奇,只是伸出手,非常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抱歉,让你想起了伤心事。”她的指尖触碰到我的衬衫,传递过来的温度比常人的体温要低一些,带着一种奇特的、类似于金属的凉意。而且,那触碰停留的时间,比社交礼仪所要求的,要久上那么零点几秒。
那天下午,我们竟然在旧书区聊了许久。从古籍中记载的古代容貌崇拜,聊到现代塑颜技术的底层原理。她告诉我她叫苏棠,是一家名为“溯真”的生物科技公司的研究员,研究方向是“容貌呈现与个体心理认同的关联性”。她说她喜欢泡在旧书区,是因为迷恋这里的“真实感”。
临走时,她从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里,取出一朵被压制成标本的茉莉干花,轻轻夹进我手中那本《人类容貌进化史》的扉页里。“我奶奶在家里的庭院种的,用的是古法晒制,能保留原始香味很久。”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下次,如果你想了解更多关于塑颜技术的……安全原理,或者,只是想找个人聊聊这些旧书,都可以联系我。”
她在我的便签条上写下联系方式,字迹清秀工整,但笔锋转折处却透着一股与柔和外表不符的利落和锐气。我看着她走出图书馆大门的背影,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流畅完美的身体线条。但我心里那点异样感再次浮现——她走路的姿态,肩膀摆动的幅度,迈步的间距,都稳定得过分,像是被某种精密程序设定好的节奏。
回到家,我将那本夹着茉莉干花的书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清淡而持久的茉莉幽香,丝丝缕缕地透过纸页散发出来。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苏棠的每一个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