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音转身,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她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纤细却并不柔弱的手臂,接过木桶。
“开始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道指令,落在了这沉寂院落的第一寸土地上。
夜色,悄然降临。侯府各院陆续亮起灯火,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从主院方向传来,那是柳芸娘在为沈清月筹备不久后的某场贵女诗会。
清音院里,只有一盏孤灯,映照着主仆二人忙碌清扫的身影。
长夜漫漫,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紫薇院的清扫持续到深夜。
小丫鬟名唤青黛,原是负责洒扫的三等丫鬟,性子怯懦,被拨来伺候这位“失势”的大小姐,本是满心惶恐。可见沈清音挽起袖子,亲力亲为,动作利落得不似侯门千金,那点惶恐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取代。
“小姐,这些……这些旧物要如何处理?”青黛指着一只积满灰尘的樟木箱子,小声问道。那是沈清音生母安阳长公主的遗物,柳芸娘入住后,嫌晦气,命人胡乱堆弃在此。
沈清音走过去,指尖拂过箱盖上模糊的莲花缠枝纹,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图样。她打开箱盖,一股混合着陈旧木香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散出。里面并非什么金银珠宝,多是些书籍、字画、几件半旧的宫装,还有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她拿起一本手札,翻开,是母亲清秀却隐含风骨的字迹,记录着一些读书心得和朝野见闻。又捡起一枚羊脂白玉的平安扣,玉质温润,用一根褪色的五彩丝绦系着。她记得,这是她五岁生辰时,母亲亲手为她戴上的。
“清理干净,妥善收好。”沈清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一页纸,一片布,都不许遗漏。”
“是。”青黛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开始整理。
沈清音则走到书案前。案上空空如也,笔墨纸砚皆无。她并不在意,从母亲的书箱里取出一支旧笔,一方残墨,又寻了几张微微泛黄的宣纸。就着那盏昏黄的油灯,她开始磨墨。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青黛偷偷抬眼望去,只见灯下的大小姐侧影清冷,眉眼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听说父亲来了会雀跃跑出去、受了委屈只会躲在母亲怀里哭的娇憨女孩。如今的她,像一口深井,表面平静,内里却藏着无人能窥探的深度与寒意。
墨成。
沈清音提笔,蘸墨,落笔。
她写的并非诗词歌赋,也非女则女训,而是一个个人名,一处处地名,一行行看似毫无关联的数字。笔走龙蛇,字迹竟与安阳长公主有七分相似,却更添几分锐利与隐忍。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除了明面嫁妆外的另一份“遗产”——部分隐匿的产业、可靠旧仆的联系方式、以及一些埋藏极深的人情关系。这些东西,柳芸娘甚至沈渊,都未必知晓全貌。
夜色渐深,侯府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更夫敲梆的声音偶尔传来。
沈清音吹干纸上的墨迹,将其折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藏于袖中暗袋。然后,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