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多么奢侈的词。
“做出你的选择。”温忠国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
我闭上眼睛。三年来的画面,在我脑中飞速闪过。那些死去的面孔,那些破碎的家庭,那些在泥潭里挣扎的灵魂。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把他们从地狱里拉出来,而不是把更多的人推下去。
老张……他对不起。
我睁开眼,眼睛里布满血丝。我看着温忠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一。”
温忠国笑了。他赞许地点了点头,拿起一个对讲机,递给我。
“命令,需要你自己下达。”他说。
我接过对讲机,那东西,有千斤重。我的手在抖。
“说,‘目标清除’。”温忠国像一个耐心的老师,在教一个学生念生词。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了。
温忠国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完工的艺术品。
最终,我举起了对-讲机,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四个字。
“目标……清除。”
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屏幕上,一辆疾驰而过的摩托车,后座上的人,用一把带了消音器的枪,对准了老张的后心。
没有声音,没有挣扎。老张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像一片秋天的落叶。
我看着那摊迅速扩大的血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冲到角落,跪在地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我吐出的,是我坚守了半生的信念,和那个叫做“陈阳”的警察,最后的一点灵魂。
5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个角落里待了多久。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了。我只知道,当我再次抬起头时,温忠国已经泡好了第二道茶。
“漱漱口。”他递过来一杯温水。
我接过,机械地照做。嘴里的苦涩,却怎么也冲不掉。
“我知道你很难受。”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慢条斯理地说,“第一次,都是这样。以后,就习惯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这张脸,曾经是我认知里“良善”与“正直”的代名词。我小时候,父亲走得早,是母亲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渴望父爱,渴望一个可以指导我人生方向的长辈。温忠国填补了这个空缺。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萧曼的家里。一个不大的两居室,收拾得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他自己写的字,“宁静致远”。空气里,有书墨和饭菜的香气。他穿着一件白衬衫,戴着老花镜,在备课。看到我,他有些靦腆地笑了笑,招呼我坐。
那天的饭桌上,他没问我收入,没问我家庭,只问我:“对萧曼,是真心的吗?”
我说是。
他点点头,给我夹了一块排骨,说:“真心,就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结婚后,我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会教我下棋,告诉我“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他会和我讨论时事,感慨世风日下。他生病,我背他去医院。他生日,我给他买他最喜欢的茶叶。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看到电视上在播放边境缉毒警察的新闻。一个年轻的警察,牺牲了。温忠国看了很久,叹了口气,对我说:“陈阳啊,你说,是什么样的精神,能让一个人,为了别人,连命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