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画好了。
一个完美的戏子。
我拿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
茶水是苦的。
正好，清清嗓子。
晚上要开锣了。
不管别人说什么，戏，得唱好。
这是吃饭的本事，也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
至于那些闲话，就当是苍蝇叫。
叫得烦了，拿扇子扇开就是了。
2
晚上，《醉杨妃》。
我登台的时候，台底下嗡的一声。
我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看我的脸，看我的行头。
齐班主是下了血本的。我头上这支点翠的凤钗，听说是他压箱底的宝贝。
灯光一打，流光溢彩。
我一开嗓，台底下就静了。
彻底静了。
只剩下胡琴的声音，跟着我的唱腔，在整个戏楼里绕。
《醉杨妃》这出戏，唱的是风情，是寂寞，是深宫里女人的那点儿念想和不甘心。
要媚，但不能俗。
要怨，但不能苦。
这分寸，最难拿捏。
红芙以前唱，总带着股子狠劲儿。
她的杨贵妃，像个要跟皇上拼命的怨妇。
而我爹教过我，真正的贵妃，哪怕是醉了，那也是君王的女人。
她的怨，是藏在眼波流转里的。
她的媚，是浸在骨子里的。
我用水袖半遮着脸，眼神从指缝里递出去。
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我谁也看不清。
但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钩子似的，全落在我身上。
我唱到“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一句，故意顿了一下。
那不是戏本里的词。
是我自己加的。
胡琴师傅愣了一瞬，但到底是老人了，立刻就跟了上来，调子转得天衣无缝。
就这一下，台下的气氛就炸了。
满堂喝彩。
铜钱跟下雨似的往台上扔。
我心里稳如泰山，面上带着三分醉意，七分凄然。
继续唱。
一折唱完，谢幕的时候，掌声跟潮水一样。
我站在台中间，微微屈膝。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侧幕。
红芙站在那儿，脸色比她身上的白衫子还白。
回到后台，气氛有点怪。
之前那些围着红芙转的人，现在都远远地站着。
看我的眼神，多了点东西。
说不上是敬，还是畏。
齐班主第一个迎上来，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裴声！好！唱得好！”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那劲儿大的，像是怕我跑了。
“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你自己加的？”
我点点头。
“班主，我自作主张了。”
“主张得好！”齐班主一拍大腿，“就这一句，把整出戏的魂都给勾出来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拉着我，非要给我介绍几个戏楼的管事。
我被他推着往前走。
路过红芙身边的时候，我停了一下。
“红芙姐。”我朝她福了福身子，“刚才献丑了。”
她没看我。
眼睛死死盯着我头上的那支凤钗。
那眼神，又嫉又恨。
半天，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倒是真有本事。什么都敢往戏里加。”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齐班主还在旁边夸我。
“这叫灵气！咱们唱戏的，最要紧的就是这个！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能唱死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