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口的闷痛。站起来时，双腿有些发软，像踩在棉花上。“林沫，你来一下我办公室。”张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带一丝温度，像一道命令。
我机械地跟在他身后，走过长长的走廊。办公室的门“啪”的一声关上，那声音像棺材盖合拢。
张伟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钢铁丛林，高楼林立，车流如蚁。但在这里，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假。他坐进那张象征权力的真皮老板椅，整个人陷进柔软的靠背，脸上瞬间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仿佛会议室里的冷血判官不是他。
“林沫啊，”他亲手给我倒了杯水，语气温和得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往心里去，会上那么说，也是为了稳定军心，杀鸡儆猴嘛。你的能力，我心里有数。来，喝口水，消消气。”
我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又是这套说辞。每次让我背锅后，他都会用这种虚伪的关怀来安抚我，像在喂一条听话的狗。
三年前，我刚进公司时，他也这样：许诺“表现好，半年转正加薪20%”，结果呢？转正了，薪水原地踏步，还多加了份夜班报表。现在，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开始了他最擅长的表演——画饼。
“这个项目虽然亏了，但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这样吧，为了补偿你，今年年底，我私人给你包一个二十万的巨额奖金。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臣的。想想看，二十万啊！够你换套小公寓，或者带父母旅游一圈。沫沫，你值得的。但前提是，你得证明自己不是‘水货’。多学学别人，别总让我操心。”
二十万。多么诱人的数字，也多么可笑。三年来，这样的话我听了不下十遍，从最初的五万奖金，到后来的“期权激励十万”，再到现在的“私人红包二十万”，每一次都像一记耳光，扇醒我的天真。
这就是职场PUA的糖衣炮弹：先贬低，再许诺，让你感恩戴德，陷入无尽循环。
我心里冷笑着，脸上却只能挤出感激涕零的表情，低声道：“谢谢张总，我会更努力的。”
作为一名会计，我有一个近乎强迫症的职业习惯：任何重要的数字、口头承诺，我都会下意识记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这本黑色小册子，是我对抗这个充满谎言世界的唯一武器——用白纸黑字，记录下那些注定无法兑现的虚妄。它像我的影子，卷边泛黄，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是三年职场血泪的缩影。
我从口袋里拿出它，翻开新的一页，当着张伟的面，飞快写下一行：“年底，张总私人奖金，二十万。备注：星海项目补偿。”
张伟看到我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脸上的笑容却更加和煦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底层员工天真又可悲的自我安慰罢了，像小孩子数着糖果过日子。
“行了，去忙吧。记住我的话，好好干，前途无量。但沫沫，你得知道，离开这里，你什么都不是。” 他挥了挥手，示意我可以滚了。
我拿着笔记本，退出了办公室。门关上的那一刻，虚伪的关怀如潮水退去，只剩空荡荡的走廊，和心底那股越来越重的压抑。
就在我写完最后一个“万”字，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脑中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像是什么老旧机械的齿轮，在沉寂许久后，终于严丝合缝地啮合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