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福伯,你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给底下织娘和师傅们,这个月多发一份赏钱。”
福伯愣住了:“东家,都这个时候了,还发赏钱?”
“发。”我的语气不容置喙,“告诉他们,天塌不下来。云锦坊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谁要是敢在外头乱嚼舌根,扰乱人心,直接卷铺盖走人。”
福伯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我摆摆手,打断了他。
“另外,你去一趟库房。”
“把南边角落里,那批用油布盖着的‘废料’,都给我搬出来。”
福伯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废料’?东家,您是说三年前,您从广南那边运回来的那些……那些没人要的破棉絮?”
我点点头。
“对,就是它们。”
“传我的话,所有织娘,从明天起,停下手中的活计。”
“我们,织点新东西。”
2
消息是瞒不住的。
第二天一早,整个云锦坊就炸了锅。
张源记他们三家丝行单方面撕毁合约的事情,像是长了脚的耗子,窜进了每一间织房,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咱们没丝了!”
“钱三爷把全江南的丝都包圆了,一根都不给咱们留!”
“这还做什么?等着关门吧!”
织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往日里机杼声声的车间,此刻静得能听见绣花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两个字:完了。
德高望重的老师傅王春来,第一个找到了我。
他手里拿着一把木梭,手背上青筋毕露。
“东家,你得给我们个准话。这活,还干不干得下去?”
王师傅在云锦坊干了三十年,我爹还在的时候,就得敬他三分。
他一开口,身后跟着的十几个老师傅,都齐刷刷地看着我。
那眼神,像是一把把锥子,要扎进我心里。
我没坐着,就站在院子里。
身后,下人们正一担一担地往外搬运着东西。
那些东西用厚厚的油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
“王师傅,您觉得呢?”我反问他。
王春来把木梭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我觉得?我觉得咱们这是让人把脖子给掐住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桑蚕丝,咱们这身手艺,就是个屁!”
这话糙,理不糙。
他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所以,王师傅是打算去金玉阁了?”我淡淡地问。
王春来的老脸一红,脖子梗了起来。
“东家!你这是什么话!我王春来是那种背主求荣的人吗?我只是……我只是替云锦坊着急!”
“着急,就该想办法,而不是在这里发脾气。”
我指了指身后那些被搬出来的“废料”。
油布被揭开,露出一捆捆压得结结实实的白色絮状物。
在场的工匠师傅们都愣住了。
有人凑近了,捏起一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这是……棉花?”
“不是棉花,这是木棉。”一个从广南来的老师傅认了出来,“这东西,只能絮被子,做不了衣裳,更别提织锦了。纤维太短,一捻就断,上不了织机。”
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聚焦在我身上。
疑惑,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