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迟。”他开口,字句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精准地捅进她早已千疮百孔、如今更是空空荡荡的心脏,“你的血,脏了依依的轮回路。”
云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灭顶的可笑与荒谬感,几乎要冲破她强撑的平静。
她的血……脏?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也从未想过要知道,为了取出这碗能“救人”的心头血,她付出了什么。那不仅仅是剖心之痛,更是燃烧生命本源,是自毁那微末得可怜的道基,是将自己推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深渊!她云氏一族,世代血脉特殊,心头血确有续命奇效,然而取血者,必遭反噬,三个时辰内,精血枯竭而亡,这是烙印在血脉里的诅咒!
他只知道,柳依依喝下她的血后,非但没有起色,反而情况急转直下,如今已是气若游丝。太医院那位院正战战兢兢地回禀,说是血质相冲,蕴含奇毒,无力回天。
于是,所有的罪责,便理所当然地、不容辩驳地落在了她这个“献血者”头上。
谋害贵妃,其心可诛。赏赐毒酒一杯,已是陛下念在往日……或许,只是念在她即将死去,最后的一点“恩典”。
内侍将漆盘放在她身侧的地上,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对死亡本身的敬畏,以及对她这个将死之人的避讳,生怕沾染了这里的晦气。
萧衍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半分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自行了断,全你最后一丝体面。”
体面?云迟想笑。从他认定是她蓄意谋害柳依依,将她如同丢弃破布般扔进这比冷宫还不如的废弃偏殿,任她自生自灭开始,她云迟,何曾还有过体面?
她积攒了许久的力量,枯瘦得只剩皮包骨、且沾满暗红血污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冰冷粗糙的砖缝,指甲因此翻裂开来,渗出血丝。借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源于灵魂深处的狠劲与恨意,她竟一点点,撑着剧痛欲裂、几乎散架的身体,坐了起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了她大半的气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如瀑而下。
长发散乱,黏在汗湿的脸颊和脖颈上,脸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灰。唯独那双看向他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泪,没有哀求,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死寂燃烧后的灰烬,以及灰烬深处隐隐跳跃的、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
她伸手,指尖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剧烈颤抖,却异常稳定地,一把抓住了那酒壶冰凉的细颈。
白玉酒壶,触手温润,是上好的东西,配这送人上路的剧毒鸩酒,倒也不算辱没。
萧衍只是冷漠地看着她的动作,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厌烦她这临死前不必要的拖延与故作姿态。在他眼中,这或许只是她不甘心的最后挣扎。
云迟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壶身上雕刻的繁复云纹上,像是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然后,她手腕微微倾斜,殷红如血的酒液带着一股刺鼻的杏仁苦味,汩汩注入莹润的夜光杯中,直至满溢,几乎要漾出来。
她放下酒壶,端起那杯死亡。
动作慢得出奇,带着一种濒死之人不可能有的从容,甚至……一种让人心底发毛的、近乎虔诚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