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反应在苏念娇意料之中。陆振华是实干派,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对一切看似玄虚的东西本能地排斥。她小心地将纸条放在旁边的托盘里,语气平静却坚定:“包裹纸张的油脂是特制的,字迹工整,内容明确。在濒死状态下,以这种方式隐藏信息,这绝不可能是意外或臆想。陆队长,我认为这是死者留给我们的、至关重要的线索。”
陆振华看着苏念娇清澈而执着的眼睛,又瞥了一眼解剖台上那具无声的躯体,烦躁地摸出烟盒,想到场合不对,又塞了回去。“制造时间?时间怎么制造?难不成还有人能扳着钟表指针不让它走?”他顿了顿,“死者身份查清了么?”
“还没有。正在根据体貌特征排查失踪人口。”
“先集中精力确定身份,查社会关系。这种没头没脑的纸条……”他摇了摇头,显然不打算投入太多精力。
但苏念娇没有放弃。接下来的两天,她反复检验死者衣物上的微量证物,那些暗红色颗粒被初步分析为一种罕见的、用于精密仪器的特种润滑油。同时,她对纸条的纸张和油脂进行了更细致的分析,纸张是市面上极少见的道林纸,油脂成分复杂,带有松香和某种矿物油的特质。
她拿着初步分析报告去找陆振华时,他正在为一起盗窃案焦头烂额。听完她的陈述,他揉着太阳穴:“苏医生,我知道你认真。但光凭一点润滑油和一张纸,我们能做什么?全市几百万人,去哪找一个‘制造时间’的人?”
“或许,‘制造时间’不是比喻,”苏念娇坚持道,“会不会……真的和钟表有关?那种润滑油,常用于精密钟表零件。”
陆振华动作一顿,抬眼看着她。窗外暮色渐合,办公室里灯光昏暗,映着她沉静而认真的脸。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又像是被某种可能性挠了一下。“钟表店……全市的钟表店记录?”他觉得这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但看着她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抓起了电话,“喂,接线班吗?接各分局、派出所,有紧急协查任务……”
那个夜晚,市局大楼灯火通明。各分局、派出所被动员起来,翻找近期的治安记录、走访登记。电话铃声、脚步声、翻阅档案的哗啦声交织在一起。苏念娇也留了下来,和陆振华以及几名干警一起,在堆积如山的记录中筛选、比对。
时间在烟灰缸里堆积的烟头和浓茶的苦涩中流逝。凌晨三点多,一条信息从虹口分局传来:该区一家名为“红星”的钟表店,报案称有人赊账订制了一批特殊齿轮,留下的名字和地址都是假的。
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紧接着,闸北、徐汇、杨浦……陆续有七家钟表店反馈了类似情况!都是近期有人以虚假信息赊账,订制或购买了用于大型座钟、摆钟的特殊零部件,技术要求高,且行为蹊跷。
七家。这个数字让所有疲惫的人都打了个激灵。
陆振华眼中的怀疑彻底被锐利取代。他站在办公室中央,手指点着地图上被标记出的七个点,它们分散在上海的不同区域。“七家店,几乎同时被赊账,要的东西都跟大钟有关……这不是巧合。”他看向苏念娇,眼神复杂,有惊叹,也有前所未有的凝重,“苏医生,你那纸条……恐怕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