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就把神话退回物理。”沈槐把笔塞回耳后,“下一步,得看看谁在把话筒递给海。”

第二天,他携这份“回声记录”又去了葛丽特的屋。葛丽特把纸带一卷卷摊开,灯光把纸孔的边缘照得像一圈圈淡金。她把一张纸带与沈槐抄下的“警报码型”对在一起,孔距与节律惊人地吻合——那是德台军用格式。

“这不是为渔民写的,”她说,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是为军队训练的。”

门铃响了一下,一阵礼貌的节拍。木下站在门外,帽檐压得恰到好处。他笑:“葛女士,我们商社在做‘海事广播与救生宣传’,想和旧台合作。不知道可有遗留设备图纸,能让我们的声音更清楚一点?”他说“我们的声音”时,舌尖轻轻抵一下上腭,语气像一条拎起尾巴的鱼。

“我们不卖声音。”葛丽特回得很快,“声音属于海。”

木下的笑纹不动,他伸手抚了抚袖口:“民心和航标,都是谁说谁对。我们只是想做对的事。”他微微欠身,视线掠过屋内的纸带与铁信箱,然后在葛丽特的脸上停了一寸,像是一把目光做的开瓶器,试图打开她。

他走后,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灯罩上有一层薄薄的灰,葛丽特拿手帕擦了一下,说:“我曾经——想着借广播多救几条命,算是给我先生积阴德。可要是有人借这个去改路,那就是坏。”

“灯不指北,心自南偏。”译电室的纸带打字机在夜里吐出这样一句。落款只有两个字:“风签”。

沈槐把这句抄在黑板上,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灯塔。他知道自己的路从此换向了:不只是“解释”,而是要把一只手从航标上扯下来。他把袖口的盐霜抖掉,盐在空气里瞬间化开,像海吸了一口气。

又一个傍晚,风线在海面上斜斜划过,像有人拿透明的刀把水面轻轻剔了一下。渔港的喇叭照旧沙响,重复那句“未来十二小时”。码头上的人这回不再慌忙,只是彼此看一眼,“走不走?”这个问题的答案开始取决于谁口袋里装着那张印了“救生指南”的纸,和谁的收音机更听话。

灯塔三层的小窗被风拍了一下,槐叔在里面打了个盹。他的“错日记”又把今天的日子写成了昨天。他醒时自己笑了一下:“这日子总得对上。”他把本子上错的一格擦掉,重新写上“廿八”。窗外海雾一层一层往岸上压,像被多手揉动的棉被。

译电室里,沈槐在纸上画出“夜间超距跳跃”的示意:电波在电离层与海面之间来回反射,像晒在屋檐下的一挂鱼,晃一晃,又晾回原处。他在旁边写上“湿冷→回弹稳定;频偏→多普勒啾”。他把“敌台训练”四个字圈了一圈,然后画了一个箭头,箭头指向“谁在转播”。

桌角的收音机嗡嗡作响,刻度针轻微发颤,像心口那点看不见的脉。阿杏靠在窗边,船尾灯在她眼里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她说:“沈先生,你们的字,要让像我这样的人看了就懂。”她把头偏过去,耳朵对着收音机,“不然,大家会一直相信那个‘神’。”

“好。”沈槐把笔往纸上一落,“那我们就让‘神’自己露馅。”

屋外海潮涨了一分,旧塔在雾里像往前走了一步。风从走廊尽头一路吹到桌上,把一张写有“未来十二小时”的纸角轻轻翻起。纸回落的时候,发出一声很小的“啪”,像一个即将点燃的火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