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追索发报源
夜色像墨汁从云缝里一点点滴下来,把青岛的屋檐、坡道、石墙、海雾都染进同一层冷色。风从海面斜着吹进港口,推着所有声音往同一个方向跑:桅杆的轻响、旗帜的猎猎、和旧发报台塔身里那种金属在潮气里不安分的呼吸。
葛丽特家在旧台旁边的一幢矮楼,曾经是值班员的宿舍。推门,一股陈年纸墨味和焦黑电阻味迎面而来。她用手背挡了一下灯罩,黄光稳住了,照出墙上挂着的那张德文教学图:从火花式、电子管到短波发射的演进,边角还压着一张她丈夫在塔前的照片——男人笑的时候露出一颗并不齐的门牙,那笑却很真。
“坐。”她把桌上的铁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立着十几卷纸带。每一卷都用铅笔写着日期、频率、发报员号。她取出一卷,像取一个手心里早就熟悉的重量,“你们要找的答案,可能已经写在这上面了。”
沈槐把怀里的布包放下,从里面掏出抄在方格纸上的“警报码型”,在桌面上摊开。两人一左一右,阿杏坐在对面,捧着茶杯,茶面上漂着薄薄一层油花。葛丽特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带对读尺”,上面刻着孔距标尺和欧式节拍符号;她把纸带压上去,光斑从孔里漏出来,投在桌面上像细碎的星。
“你看,”她把对读尺往右挪了一格,“孔距的节奏和你这串抄码一模一样——G型军用节律。这不是给渔民写的,是给军队训练的。”
阿杏不懂“G型”,却听懂了“军队”。她把茶放下,杯底在桌面上轻轻一碰:“那谁在把军队的练习,拿来吓唬我们?”
“不是吓唬,”沈槐摇头,手指在纸上点着节拍,“是赢民心——给你一个‘准得离谱’的预警,大家就会把航道、救生、物资都交给那只喉咙。”
“哪一只?”葛丽特抬眼,灯光里的蓝眼睛像一块海冰。
窗缝里忽然吹进一阵风,把纸带的尾巴吹得轻轻抖了下。三人同时抬头,旧台的塔影在窗外立着,像一把不肯离岸的铁锚。
夜深时,译电室只有桌角那盏灯开着。沈槐把“警报码型”收进夹子,正准备关机,纸带机忽然“嗒嗒嗒”自己吐出一行字。墨带可能干了,字迹比白天淡很多,却一笔不差:
灯不指北,心自南偏。——风签
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把这句抄到小本上,脑子里的线条飞快地搭起来:灯不指北→灯塔方位改线;心自南偏→航道主导向南移;落款“风签”——这名字他只在两三封匿名情报里见过,像一阵刮过码头的风,留下形状,却看不见是谁吹的。
他把纸带倒回去,从前两天的条目里再检查了一遍发报头:来源电台标识被改写成“某救生广播站”,而发报时刻总比海关的授时快二十秒——快出来的,偏偏被他们说成“未来十二小时”。
他站起来,拉窗。夜色翻涌,塔身的影子在海雾里一伸一缩,像在对着整个城市做呼吸练习。
“如果灯塔被改了向,”他喃喃,“那‘未来’就不只是电波了——它会变成航路。”
第二天的风比昨日更硬,旗杆上的旗敲着杆,发出空洞的“咚”。阿杏把头发束紧,换了件干净但旧的蓝上衣,跟在商社的货车后面转进了仓库区。铁门边坐着两个看门的,一个打盹,一个扒指甲。她从堆帘被吹起的一瞬缝隙钻进去,呼吸压得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