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决绝,不留片尘。
2.
回到那座偏僻冷清,连下人都敢怠慢的小院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奶娘抱着我三岁的女儿阿囡,红着眼圈迎上来:“夫人,您可算回来了……”
阿囡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要我抱。
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我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动了几分。我接过阿囡,紧紧搂在怀里。这是我的骨血,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温暖和牵绊。
从决定走出喜堂那一刻起,过去的姜沅就已经死了。那个满心满眼只有沈砚,为他付出一切、失去自我的姜沅,死了。
现在的我,要为自己,为我的阿囡,活出一条路来。
一条堂堂正正,不必仰人鼻息,不必与人共享夫君,不必被一句轻飘飘的“贵妾”就打发的路!
我将阿囡交给奶娘,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却眉眼坚毅的脸。我打开妆奁,里面没有几件像样的首饰,最底下,压着一张微微泛黄的纸。
那是三年前,沈砚第一次纳妾时,我与他激烈争吵后,他写下的休书。当时他或许是意气用事,写完后便丢在一旁,后来想必早已忘记。而我,却鬼使神差地收了起来。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我将休书仔细收好。然后,我研墨铺纸,开始写信。
第一封,写给江南的外祖家。当年我执意下嫁寒门学子沈砚,与家中几乎决裂。如今,我需要家族的助力,哪怕只是为了阿囡。
第二封,写给京郊慈幼局的掌事。那是我暗中资助、偶尔亲自去义诊的地方,那里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和孤女,我需要一些可靠的人手。
第三封,写给我早年游历时,机缘巧合下结识的几位隐士大儒。他们曾赞我才智不输男儿,只是困于闺阁。如今,我要走出这闺阁了。
做完这一切,天已大亮。
我换上一身利落的素色衣裙,未施粉黛,只将一头青丝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
“奶娘,看好阿囡,我出去一趟。”
“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奶娘担忧地问。
我看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分割的天空,语气平静无波:
“去报名,女科。”
3.
景朝开国女帝有训,女子亦可读书科举,虽艰难,却并非无路。只是近百年风气渐保守,女子参考者寥寥,能脱颖而出者更是凤毛麟角。
当我出现在礼部衙门外,声称要报名参加今年恩科时,引来了无数诧异和审视的目光。
“女子参考?真是稀奇!”
“看她年纪不小了,怕是哪家夫人来凑热闹吧?”
“首辅大人府上的……昨日刚被……”
流言蜚语,窃窃私语,我充耳不闻,只平静地填好了报名文书,缴纳了费用。
负责登记的小吏看着我,欲言又止:“这位……夫人,女科虽开,但考试内容与男子无异,经史子集,策论诗赋,乃至算术律法,无一不考,且录取名额极少,您……”
“多谢提醒。”我微微颔首,“我既来了,便已知晓。”
拿着盖有礼部大印的准考凭证,我转身离开,将身后的议论纷纷甩在风中。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首辅府。
当晚,沈砚便踏足了我这冷清的小院。
他依旧是那一身绯色官袍,威严迫人,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