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旷护着我退到角落,把湿透的帕子递给我,示意我捂住口鼻。
我紧紧捂着,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众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就连郑旷,也倒地阖上了双眼。
转瞬间,喜堂里仅剩我一人还站着。
头皮发麻,寒意彻骨。
我闭了闭眼,主动丢掉了帕子,轻轻吸气,顺着墙壁缓缓滑坐下来。
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寒风卷入,吹散白烟,一双云纹皂靴率先踏入室内。
我有心想看看裴翊此刻的表情,眼皮却似有千斤重,不受控制地慢慢合拢,将我整个人都拽入黑暗。
2
我和裴翊的纠葛,始于六年前。
我出身蜑族,以舟为室,视水如陆,世代采珠捕鱼为业,偶尔捞捞落水者,赚点外快。
开平十二年三月十五,开池采珠的祭神礼后,我在海岸边捞上来一个人。
落水者是个年轻男子,皮肤极白,印堂眼底透出青黑,是个只剩半口气的外乡人。
我熟练地以口渡气,胸外按压。
忙活了半晌,他咳出不少水,人却还昏着。
棘手了,看来得找大夫。
我正发愁没钱延医问药,一眼瞅见他腰间系着块白玉佩。
我摘了下来,去县城当铺换了银钱,请了丰水村的村医出诊。
刘大夫望了眼裹在毛皮中的落水者,咦了一声:「你救这人做什么?」
他虽然医术一般,但很有医德,即便是微贱的蜑民,也从不拒诊,我便有些奇怪:「啊,他怎么了?」
刘大夫指指他的衣裳,说他是流放到廉州,在延祥寨服兵役的犯人。
我皱眉:「那您不救了?」
刘大夫吹着山羊胡,瞪了会儿人,还是放下药箱,开始把脉、开药。
他上岸前还絮絮叨叨叮嘱我:「流放犯可不是什么好人,小渔,等人醒了,你就把他赶走,切不可多留。」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意。
别说是大病初愈的人,就算是孔武有力的汉子,只要在船上,我就不怕。
第二日午后,我正盛药,忽而在升腾雾气后望见一双乌沉沉的眸子。
我一愣,放下药罐,端着药进舱:「你醒啦?」
他的肤色,是汉民里也少见的白皙,唇也没有半分血色,映衬得眼珠子格外黑,这么一眨不眨盯人的时候,竟让人心底发毛。
他嘴唇动了动:「是你捞的我?」
我点点头:「是我救了你。」
「救?」他密而黑的长睫颤了颤,嘴角微微一勾,转瞬又抿紧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将药碗递给他:「先喝药。」
他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接过药碗,却迟迟不喝。
我催促:「你不会怕苦吧,我这儿可没有蜜饯。」
他摇摇头:「太烫了。」
等他喝了药,我才支吾着告诉他,诊金和药钱是我当了他的白玉佩得来的。
他面色一变,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腰。
我把陶碗往身后一藏,暗自戒备:「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会要翻脸吧?」
他怔怔,随即喃喃:「罢了,许是天意如此。」
我看他这样失魂落魄,有些不安:「那白玉佩很重要吗?」
「已经不重要了,」他居然笑了,「对了,你当了多少钱?」
「十两呢,」我说,「除开医药费,还剩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