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腹,正极其轻柔地、缓慢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相框冰冷的塑料边缘,还有玻璃底下那张已然泛黄的、永远不会再对他微笑的脸庞。每一次抚摸,都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和……旁人无法理解的温柔。仿佛周遭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暴,那些投向他的刻毒目光和污言秽语,都只是遥远背景里模糊的杂音。
沈哲宁的咆哮还在继续,唾沫星子在灯光下飞溅:“沈默!你聋了吗?还是哑巴了?说话啊!你这个靠着装可怜、摇尾巴才混进我们家的贼!你以为装死就能…”
“…够了。”一个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像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浇灭了沈哲宁的疯狂。
众人悚然一惊,再次聚焦角落。
沈默终于抬起了头。额发被他的动作撩开些许,露出底下那双眼睛。那不是众人预想中的惶恐、愤怒或者得意。那双眼睛像是暴风雨前深沉的暮色,吸纳了所有的光线,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芜的平静。没有波澜,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绝对的沉寂。那沉寂之下,却又沉淀着某种沉重得令人心悸的东西。
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沈哲宁因失控而扭曲的脸,掠过那些表情各异的沈家亲戚,最后停留在李律师身上,声音平稳得像一条冻僵的河:“李律师,遗嘱条款清晰,公证合法。后续交接事宜,我会让助理与你联络。”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鸦雀无声的厅堂里,砸在每个人心头。那不是询问,不是商讨,是宣告。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视线重新落回膝上那个小小的塑料相框。破碎的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冰冷坚硬的感觉异常清晰。
他慢慢站起身。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丝长久静坐后的疲惫感,却显得异常稳当,仿佛脚下这片价值连城的波斯地毯并非沈家大宅象征权力的中心,而只是一块普通的土地。他微微佝偻着背,十年来在沈家谨小慎微养成的习惯性姿态,此刻却透出一种磐石般的沉凝。那身旧西装的剪裁显得有些宽大,挂在他单薄的身体上,非但不显落魄,反而像一件褪去浮华的铠甲。
没有人说话。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沈哲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走向门口的背影,几乎要喷出火来。
沈默的脚步很轻,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他走到紧闭的雕花门厅大门前,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线。
“沈家大宅,后天清场。”他的声音不高,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无关人等,请自行离开。”
说完,他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黄铜门把手。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奇异地压住了胸腔里某个角落翻涌的血气。他拉开厚重的门扉,外面酝酿已久的风雨气息瞬间涌了进来,带着泥土的腥味和冰凉的湿意,吹动了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
他没有丝毫停顿,身影融入门外沉沉的、风暴欲来的天色里。那扇象征着沈家权力核心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宣告一个时代结束的轻响,隔绝了身后厅堂里凝固的惊愕、扭曲的愤怒和无边无际的、死一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