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以南的工位,被安排在开放式办公区的一个角落里,像被遗忘的角落。巧的是,对面正好就是那位早衰的李老师。果然,刚坐下,还没来得及熟悉一下那台看起来相当高配的电脑,就听见对面传来低低的念叨声,像和尚念经:
“再熬三年,撑住,就三年……等评上那个‘省骨干’,每个月能多拿两千块津贴……这些年供闺女留学费钱啊……到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去植发,种他个满头乌黑浓密……”老李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喃喃自语,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
隔壁工位的孙老师,则是另一种拼法。为了争夺一个“市级教坛新秀”的名额,她已经连续一个月以办公室为家了。施以南亲眼看见她的办公桌底下,塞着一个卷起来的睡袋,旁边放着牙刷牙膏毛巾等洗漱用品,还有一整箱,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堆得像个小堡垒。
“孙老师,您这……是把家都搬来了?”施以南忍不住探过头问。
“没办法啊。”孙老师抬起头,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像烙在脸上,声音有气无力,“这次评选,要求有‘突出教学成果’……公开课、论文、课题,一样不能少,还要准备材料,写报告……我感觉一天给我48小时都不够用。”她说着,又猛灌了一口速溶咖啡,那味道弥漫开来,带着一股焦苦气。
施以南坐回自己的椅子,环顾四周。办公室里键盘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每个人都在埋头忙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和焦虑。她下意识地在心里打开了自己那本无形的观察笔记:
“典型的‘过度补偿’心理现象。这些同事,仿佛都在通过一种近乎自虐的努力,来填补内心某种巨大的不安全感,或者证明自己存在于这里的价值。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稻草,这评奖那职称,就是他们眼里的稻草。可这劲儿使得太猛了,看着就叫人担心,这弦绷得太紧,迟早要断。”
中午吃饭的点,甄德本终于闪亮登场了。他穿着一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肚子也比三年前见时更显规模了些。他带着施以南来到员工餐厅,找了个靠窗的僻静卡座。餐厅装修得跟五星级酒店自助餐似的,食物种类琳琅满目,但来来往往的员工们,大多行色匆匆,端着盘子也是狼吞虎咽,很少有人悠闲地坐下慢慢品尝。
“叔,这些人……也太拼了吧?我看着都替他们累得慌。”施以南扒拉着盘子里的西兰花,没什么胃口。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甄德本压低声音,身体往前倾了倾,一副要分享重大机密的样子,“小施,你听说过‘龙门教育’没?”
龙门教育,西部那边最大的民办教育机构,老板叫贾名爵,那是个教育界的传奇人物,或者说,枭雄。传说他年轻时,就是在学校周边和菜市场上发传单,一步步起家,现在旗下掌控着上百所培训学校,人送外号“教育界狼王”,以手段狠辣、眼光刁钻著称。
“贾老板那边,现在想跟咱们深度合作,点名了,要派一个货真价实的‘省骨干教师’过去挂职交流,算是他们学习我们的先进经验,也是我们展示实力。”甄德本搓着手,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这可是个大项目!牵涉到资源、品牌、还有这个数……”他伸出个手掌,翻了一下,“合作要是成了,你叔我,还有你,咱们都能往上挪挪位置,薪水也得翻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