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韩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被激怒的猛兽的僵硬感。酒精让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但他站得很稳。他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被疯狂拍打、震得嗡嗡作响的门。

他没有立刻开门。只是停在了门后,隔着一层冰冷的、厚重的实木。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外她粗重混乱的喘息,她不成调的呜咽。那声音像无数只细小的爪子,抓挠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抬起手,冰冷的手指,轻轻地、却带着万钧之力,按在了门板上。掌心的温度被坚硬的木头迅速吸走。

门外,林溪的哭求带着断断续续的抽噎,绝望地撞在门板上:“……是他们……他们硬灌我酒……我头晕得站不住……李倩她们…她们按住我的手……那个姓张的……他凑过来……我推不开……真的推不开……韩屿……”

她的叙述混乱不堪,字字泣血,充满了无助和恐惧。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试图刺向他,辩解着,哀求着。

韩屿的手在门板上缓缓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

“推不开?”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传出去,低沉、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浸透了砭骨的寒意。“照片上笑得很开心啊。”

门外的哭喊骤然停住了一瞬,只剩下更剧烈的、压抑不住的抽泣声。那沉默的一瞬,仿佛坐实了他的指控。

“滚。” 韩屿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像从冻土层下凿出来的冰碴子,毫无波澜,毫无转圜的余地。“别脏了我的地方。”

门外死寂了几秒。随即,更猛烈、更绝望的拍门声和痛哭声爆发开来,像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门淹没。

“不是的!韩屿!你别这样!你看看我!你开门看看我!求你了!你看我一眼!就一眼!!” 她的指甲似乎刮擦着门板,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韩屿收回按在门上的手,指尖冰凉。他不再看那扇岌岌可危的门,不再听门外那撕心裂肺的哀鸣。他转身,背对着那持续不断的、令人窒息的噪音,一步一步,走回到他的办公桌后。

他重新坐下,拿起桌上那份被墨汁污染的文件,抽出钢笔——之前那支万宝龙已经断了,这只是备用的普通签字笔。他拧开笔帽,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黑色的印刷体上。视线却无法聚焦。酒精的后劲混合着门外那穿透一切干扰的痛哭声,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粘稠的浆糊。

拍门声持续了很久。从最初的疯狂歇斯底里,渐渐变成了绝望无力的捶打,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在寒夜里哀鸣。

窗外,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冬雪。寒风刮过高层玻璃,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声响,和门外的呜咽声隐隐呼应。

韩屿强迫自己盯着文件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笔尖悬在纸面上,却迟迟落不下去。那份文件,那行行黑字,在他眼里扭曲、模糊,最终被一张张画面覆盖:昏暗灯光下林溪迷蒙的笑、男人扣在她腰上的手、张驰被拖走时崩溃的嚎叫……还有此刻,仅隔着一扇门,那个在寒风中绝望哭求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