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醒的罪人
病人醒了。
我听见了。那声音不像是人说的，倒像是从墙壁缝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铁锈和福尔马林混合的阴气。我睁开眼。白，一片惨白。天花板是白的，墙是白的，被子是白的，连空气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闻久了，都像是白色的幽灵，争先恐后地要钻进我的鼻孔，我的肺，要把我从里到外都漂白成一具干净的骨头架子。
一个男人坐在床边。
他很好看，是那种神仙画卷里走出来的，眉眼像是用最冷的墨，最利的笔勾出来的，没有半分人间烟火气。
可他此刻的动作，却让我浑身发冷。
他正用一方雪白的丝帕，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那样子，仿佛刚刚碰了什么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那东西是我吗？
我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磨得又干又疼。我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我……是谁？”
男人的动作停了。
他抬起眼，那双墨黑的瞳孔里什么都没有，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能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井底没有水，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黑暗。
“你叫季淮。”他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好听，但没有温度，“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这个词像一颗石子投进我空白的脑海里，却连一圈涟漪都荡不起来。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温情，一丝能让我抓住的浮木。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顿了顿，像是要给我时间消化这个称谓。
然后，他的嘴角，那两片薄得像刀刃的嘴唇，向上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却无比残忍的弧度。
“也是撞死我妹妹的凶手。”
轰——！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下一扯。
剧痛。不是身体上的，是灵魂深处的。
陌生的恐慌和陌生的愧疚瞬间化作滔天洪水，将我整个人淹没。
我喘不上气，眼前发黑，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每一声都在控诉着一个我不认识的罪人。
凶手。
我？
男人站起身，他很高，影子像一座山一样将我笼罩。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打碎的古董，或者……一件即将被摆上祭坛的祭品。
“你忘了？”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藏着淬了毒的冰碴子，“没关系。”
他俯下身，离我极近。
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像是雪后松木的味道。
可这味道非但没有让我安心，反而让我像被蛇盯住的青蛙，每一寸皮肤都叫嚣着危险。
“我会帮你一点一点想起来。”
他的手指落在了我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我猛地一颤。
那力道不像是安抚，更像是在一块即将被摧毁的木头上，刻下所有权的标记。
“从今天起，你的余生，就是为我的妹妹赎罪。”
“我会好好‘爱’你，”他凑到我耳边，声音轻得像情人的呢喃，内容却恶毒得让我血液倒流，“爱到你每一根骨头缝里，都刻满痛苦和我的名字。”
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什么？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大脑是一片混沌的废墟，只有“凶手”和“赎罪”两个血淋淋的大字，在废墟上空盘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