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油灯如豆。
沈知遥站在屋子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短暂的安宁:“你……你不怕我……拖累你吗?”
“怕啊!”李根生回答得又快又急,像是早已在心里喊了无数遍。他背对着沈知遥,用力收拾着本就简陋的床铺,声音闷闷的,“……但是,你除了这儿,还能去哪儿?”
一阵令人心慌的沉默后,沈知遥几乎是嗫嚅着说:“我可以……可以离开这里的。”
“不可以!”李根生猛地转过身,话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斩钉截铁。
沈知遥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怔,抬起眼,怯生生地追问:“为……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李根生被问住了。那股横冲直撞的勇气瞬间泄了气,一股滚烫的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狼狈地挠了挠头,几乎是逃也似的,一头扎进了屋外沉沉的夜色里,留下沈知遥一个人,对着那跳跃的微弱灯火,心乱如麻。
自那以后,李根生仿佛一头不知疲倦的牯牛,将所有活计一肩扛下。他舍不得让那双本该握笔的手去沾过多的泥泞,只是拼了命地干活,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那个人妥帖地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让他能继续活在一个相对干净、无忧的天地里。
他早出晚归,用汗水换来粮食,自己啃着杂粮馍,却总想把那一点点细粮省给沈知遥。他什么都不说,只用行动笨拙地构筑着一个沉默的庇护所。
直到那个酷热的午后,毒辣的日头毫无遮挡地炙烤着大地。李根生像往常一样在田里挥汗如雨,最终,体力透支的他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了滚烫的泥土里。
当消息传来,沈知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田埂边,看着被人七手八脚抬回来的、脸色煞白的李根生,整个世界都模糊了。
沈知遥僵立在人群外围,像一株被遗忘的枯草。他想冲上前去,双脚却如同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昏厥的李根生抬起,送往大夫处。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唇色苍白,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惶与无助。
待确认李根生只是中暑,并无大碍后,众人又将他搀扶回家。
李根生面色依旧有些发白,脚步虚浮,目光却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站在远处、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身影。他抬起沉重的手臂,朝沈知遥的方向轻轻招了招手,那是一个无声的召唤,一个只属于他们之间的、带着疲惫却坚定的信号。
沈知遥迟疑了一瞬,才在众人或探究或非议的目光中,低着头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李根生的胳膊。他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真搞不懂你,” 旁边有人嘟囔,“这么个成分不明的人留在家里,你就不怕被他拖累?”
李根生没有看那人,只是将身体更多的重量倚向沈知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都过去了。”
他的话语像一道薄薄的屏障,暂时隔开了外界的喧嚣。
沈知遥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只是更加稳当地扶着他,一步步走向那间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土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