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红烛泣血,映得满室喜庆又诡异。
沈砺一身大红喜袍,却掩不住周身凛冽的寒气。他站在床前,身形挺拔如松,阴影将端坐榻上的沈未晞完全笼罩。没有盖头,没有交杯酒◇甚至没有一句温言。这桩陛下亲赐的婚姻,于他而言,不过是另一道不得不从的军令。
他伸手,冰凉的指尖堪堪触到她的下颌,力道不重,却带着审视货物的凉薄。烛火下,新娘的容颜清晰映入眼帘——柳眉杏眼,肤白胜雪,眉眼处竟有六七分像极了那个人。
像极了……他心底那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呵。”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从他喉间溢出,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更深重的嘲弄,“像,真像。可惜……”他猛地凑近,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她耳畔,声音却冷得刺骨,“画虎不成反类犬。阿沅的风骨,你一分也无。”
沈未晞垂着眼睫,浓密的羽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她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任由他带着薄茧的指腹粗粝地擦过她的脸颊,留下细微的刺痛。
“抬起头来。”他命令,声音里是全然的掌控。
她依言抬头,目光平静无波,甚至称得上温顺,看向他深邃却盛满厌弃的眼。
这顺从似乎更激怒了他。沈砺眼底翻涌起暴戾的墨色,他骤然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记住你的身份!占着将军夫人之位,是你沈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安分守己,或许还能得几日安稳。若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妄想取代阿沅……”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未晞依旧沉默,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她的无动于衷像一瓢热油,浇在了沈砺心头的怒火上。他猛地甩开她,力道之大,让她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冰冷的鸳鸯锦被上。大红的被面,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他不再看她,踉跄着走到桌边,抓起那壶未曾动过的合卺酒,仰头便灌。酒液顺着他的下颌滚落,滑过滚动的喉结,没入殷红的衣领。
“阿沅……我的阿沅……”他靠着桌沿,伟岸的身躯竟透出几分佝偻,口中喃喃,是蚀骨的思念与痛苦,“若不是那场意外……站在这里的人该是你……该死!都该死!”
他忽地将酒壶狠狠掼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瓷片四溅,酒香混着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沈未晞慢慢从锦被上支起身子,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目光掠过地上狼藉的碎片,又落回那个沉浸在自身痛苦中无法自拔的男人身上。烛火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良久,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衣倒在外间的榻上,再无声息。
内室里,红烛依旧高燃。
沈未晞缓缓躺下,拉过锦被盖住自己。被面上精致的刺绣硌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她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鸳鸯戏水图案,耳边是外间逐渐平稳的呼吸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模糊不清的呓语,依旧是那个名字。
阿沅。
她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极轻、极缓地勾起了一抹冷冽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