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宋观的脚尖刚触到地面,膝盖就不受控制地一弯。

那青石板的凉意如一条冰蛇,顺着裤管“嗖嗖”地往上窜,混着雨打瓦当那股浓郁的潮腥气,“噗”地钻进鼻腔——这不是幻觉,他的鞋尖确实沾了水,低头能看见水洼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像一个被揉皱的纸人。

身后李丽萍的喘息声近在咫尺,那急促的呼吸声就像小鼓在敲。

"这...这是哪里?"李丽萍的手还攥着他衣袖,手指冷得像冰块,攥得他的衣袖都仿佛结了霜。

宋观抬头,视线扫过飞檐上褪色的青釉瓦当,那瓦当的颜色就像陈旧的水墨画。

檐角铜铃被风撞出细碎的响,叮叮当当,宛如一首凌乱的小夜曲。

远处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啪嗒啪嗒”,还有那声熟悉的梆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尾音拖得老长,像根生锈的针,扎进他太阳穴。

不久前,宋观在殡仪馆处理一些灵异相关的事务时,曾注意到一具无名尸。

那具尸体被放在停尸房冰冷的停尸床上,全身被白色的布单覆盖着,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记得那尸体后颈有一块明显的暗红印记,形状怪异,如同一条扭曲的虫子,当时他就隐隐觉得这印记似乎有着不寻常的意义。

突然阴阳目在灼烧,那股热意像是火在眼皮底下烧。

宋观捂住眼睛,指缝间漏出的光里,青灰色的砖墙突然渗出密密麻麻的影像:穿皂袍的差役扛着木枷跑过,木枷碰撞的“哐当”声在耳边响起;卖梨膏糖的老汉掀着布帘吆喝,那吆喝声带着浓浓的市井气;还有个戴帷帽的妇人跪在巷口烧纸钱,火星子溅到他脚边,烫得他猛地缩了下脚,那痛感就像被火钳子夹了一下。

"宋观?你怎么了?"李丽萍的手搭上他肩膀,触感真实得让他打了个寒颤,那只手的冰冷就像一块冰贴在了身上。

他放下手,那些影像便如退潮的海水般消散,只剩满街的空荡,周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阴阳目...更清楚了。"他哑着嗓子说,喉咙里像塞了团烧过的棉絮,干干痒痒的。

余光瞥见李丽萍脸色发白,正盯着他泛着淡金的瞳孔,那是阴阳目开启时的征兆,"别怕,"他扯了扯被攥皱的衣袖,"跟着我,别乱碰东西。"

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两侧的店铺都关着门,门板上的铜环结着蛛网,那蛛网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层透明的纱。

宋观注意到墙角堆着半筐发黑的枣子,筐沿刻着"王记南果"四个字,和他在阴阳目里见过的宋朝货单上的印记一模一样,那枣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看那边!"李丽萍突然拽他胳膊。

前方巷口转出个穿玄色道袍的身影,腰间挂着个青铜铃铛,每走一步都叮铃作响,那铃声清脆得有些刺耳。

宋观的阴阳目自动开启,那人的轮廓瞬间模糊,露出底下重叠的影像:他分明穿着现代的冲锋衣,后颈有块暗红的印记—和之前殡仪馆那具无名尸的红痕,一模一样。

"应该是张昊的人。"宋观压低声音,拉着李丽萍闪进旁边的茶棚。

竹帘被风掀起一角,他看见那道袍人停在刚才他们站的位置,低头盯着水洼里的脚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那笑声阴森得让人毛骨悚然。

"找到了。"声音像两块石头摩擦,根本不是人声。

李丽萍的指甲掐进他手背,那疼痛让他的手背一阵发麻。

宋观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他想起张昊手记里夹着的符咒,想起陈老说的"镜子"这哪是异界,分明是宋朝开封的镜像,所有在这里发生的事,都会在现世投下影子。

那道袍人突然转身,铃铛声炸响,震得他耳朵生疼。

宋观推着李丽萍往后退,后背撞上茶棚的木柱,柱身上的红漆剥落处,露出几道新刻的符文,那符文在昏暗中隐隐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他瞳孔骤缩 这和仓库墙上的符文一模一样,只是排列方式不同。

"走!"他拽着李丽萍往巷尾跑,沿途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原本潮湿的空气变得更加阴冷,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拉扯着他们。

身后传来铃铛的轰鸣,还有那道袍人撕裂般的尖叫,那声音在寂静的街巷里回荡,让人胆战心惊。

他们拐过三个路口,钻进一条死胡同,墙根堆着半块磨盘,宋观看见磨盘缝隙里卡着片碎玉,捡起来时,阴阳目里炸开段记忆:

张昊站在同样的磨盘前,手里攥着把黑驴蹄子,正往墙上按血手印。

他身后跪着七个穿道袍的人,后颈都有暗红的痕,其中一个正是之前的无名尸。

"仪式需要七魄。"张昊的声音从记忆里渗出来,"宋朝的怨气养了千年,够我们掀翻整个现世的秩序。"

"宋观!"李丽萍的惊呼打断回忆。

李丽萍的眼神中原本的坚决在危险面前开始闪烁,她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宋观的衣角。

他抬头,胡同口不知何时立起座石制神庙,朱漆大门上贴着褪色的黄符,门楣刻着"东岳行祠"四个字。

门虚掩着,透出昏黄的光,还有若有若无的檀香,和张昊手记里描述的"祭魂坛"一模一样。

"他在里面。"宋观把碎玉塞进裤兜,摸了摸后腰那里别着从仓库顺来的刻刀,刀柄还带着铁锈味,那铁锈味刺鼻得很。"李丽萍,你在外面等,我进去。"

"不行!"李丽萍揪住他衣领,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此时她的手微微颤抖,声音虽然依旧坚定,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我爸就是被这些人害的,我要亲眼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宋观顿了顿,点头。

他推开庙门,腐朽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那声音就像一头老兽的哀鸣。

殿内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供桌上摆着七盏青铜灯,灯油里泡着人的指骨,那指骨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光;墙上密密麻麻刻满符文,每道符文里都困着个半透明的影子,正是宋朝那些未结悬案的受害者,那些影子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张昊站在供桌前,赤着脚,后颈的红痕像条活物般蠕动,他手里举着把骨刀,刀尖正抵在个穿宋服的少女心口。

"来得正好。"张昊抬头,眼睛里的红光比在仓库时更盛,"刚才送来了我需要的第八个魂。"

那少女的影子突然转向宋观,她嘴唇动了动,宋观的阴阳目自动读取记忆:少女是宋朝的绣娘,被富商用毒酒害死,尸体就埋在福安殡仪馆后院的槐树下。

"住手!"宋观冲过去,刻刀划破空气的声音比心跳还响,“嘶啦”一声。

张昊侧身避开,骨刀擦着他手臂划过,火辣辣的疼,那疼痛就像被火舌舔过。

李丽萍抄起供桌上的青铜灯砸过去,灯油泼在张昊身上,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指甲瞬间变得漆黑,抓向李丽萍的脖子。

宋观扑过去拽住张昊手腕,阴阳目里,那些困在符文里的影子突然动了,他们伸出手,像要抓住张昊身上的红痕。

宋观想起陈老说的"镜子"张昊在利用古案的怨气增强自己,可这些怨气反过来也在啃噬他的魂魄。

"你疯了?"宋观咬着牙,"这些怨气会把你撕成碎片!"

"撕成碎片又如何?"张昊咧开嘴,嘴角裂开血口,"现世容不下我们这些能看见脏东西的人,我师父被当成疯子送进精神病院,我师兄被车撞死时,司机说看见鬼——"他的声音突然变调,像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那声音嘈杂得让人头晕,"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让他们也尝尝被恐惧啃噬的滋味!"

宋观的刻刀刺进张昊后颈的红痕,血溅在符文墙上,那些困着的影子突然发出尖叫,符文开始崩裂。

张昊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供桌,七盏铜灯摔在地上,灯油遇火即燃——不知谁碰倒了烛台,火势瞬间蔓延,火焰“呼呼”地燃烧着,热浪扑面而来。

"走!"宋观拽起李丽萍往庙外跑,身后传来墙倒屋塌的轰鸣,那声音震得地都在颤抖。

他们刚冲出庙门,整座神庙就轰然倒塌,扬起的尘土里,宋观看见张昊的影子被埋在瓦砾下,他的红眼睛还在发亮,嘴型分明在说:"我还会回来的。"

风突然变了方向,宋观闻到熟悉的霉味,是仓库的味道。

他踉跄了下,低头看见自己的鞋尖正踩在仓库的水泥地上,李丽萍的手还攥着他衣袖,指尖全是冷汗。

墙上的旋涡已经消失,只剩下淡蓝色的光痕。

宋观靠着货架滑坐在地,喉咙里腥甜翻涌,他摸了摸后颈,那里突然冒出滚烫的红印和张昊后颈的痕,形状一模一样。

李丽萍瘫坐在他旁边,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两人同时僵住:手机显示的时间是21:07,但仓库里的挂钟停在21:00,指针上凝着层薄霜。

"刚才...我们离开了七分钟?"李丽萍的声音在抖。

宋观没说话。

他盯着自己沾着泥的鞋尖,想起神庙倒塌前,那个绣娘的影子对他笑了笑,她的记忆碎片里,多了段新的画面:现世的槐树下,泥土正在松动。

墙根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