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记得我喜欢靠窗的位置。有次我来晚了,那个位置被一个女生占了,我站在书架前犹豫了很久,转身准备走的时候,江叙突然朝我招手,说:“这里还有位置。”他把自己的书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半张桌子,桌角放着一颗柠檬味的薄荷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淡绿色的糖块。“我看你昨天打哈欠,这个提神,别硬撑。”他说这话时眼睛还看着书,耳朵却有点红,显然是怕我觉得唐突。

我把薄荷糖攥在手里,糖纸的塑料膜硌着掌心,却暖得让人心慌。那是我第一次收到除了外婆之外的人送的糖——在家里,弟弟的零食永远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我的抽屉里只有抗抑郁的药,妈妈总说“吃糖坏牙齿,女孩子别总想着这些没用的”。

后来薄荷糖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我犯困时,桌角会多一颗;我因为霸凌偷偷掉眼泪后,课本里会夹一颗;甚至有次我来例假,肚子痛得趴在桌子上,醒来时发现桌角放着一颗温温的薄荷糖,旁边还有一张便签,写着“用热水敷敷肚子,会好点”,字迹是圆体的,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

晚自习后,江叙会陪我走到校门口的老槐树下。

那条路没有路灯,只有槐树叶缝漏下来的月光,碎碎的铺在地上,像撒了一把星星。他总是走在靠近马路的一侧,有车开过来时,会不动声色地把我往里面拉一点,手掌轻轻搭在我的胳膊肘上,力度很轻,却足够让我感觉到被保护。有次我问他:“你家不是在反方向吗?绕路会不会麻烦?”他踢着地上的槐树叶,叶子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咔嚓”声,说:“反正我回家也没急事,你一个人走太黑了,不安全。”

他说“不安全”的时候,我鼻子突然一酸。长到十八岁,从来没人跟我说过“不安全”——爸爸只会在我晚回家时骂“死在外边才好”,妈妈只会说“女孩子晚上别乱跑,让人看见不像样”,只有江叙,把我的“安全”放在了心上。

我开始在他面前放松一点。会跟他分享新买的《海子诗选》,指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跟他说“我以后想住到海边去”;会跟他讨论数学题,听他讲我看不懂的解析几何,虽然很多时候还是听不懂,却喜欢看他讲题时认真的样子;甚至会跟他说外婆的事,说外婆以前会在院子里种向日葵,说外婆是唯一会给我买诗集的人。

但我从来不敢提我的家。不敢说我家在离学校很远的筒子楼里,墙皮剥落,楼道里永远堆着别人的杂物,晚上会有老鼠跑过;不敢说我爸爸嗜酒,喝醉了会把我的书摔在地上,骂我“赔钱货,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嫁人换彩礼”;不敢说我妈妈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弟弟,弟弟生日会做奶油蛋糕,我生日只有一碗泡面,还得自己煮;更不敢说我房间里没有书架,所有的书都藏在床底下的箱子里,怕被妈妈看到后扔掉。

江叙却以为我是书香门第的姑娘。

他会跟我聊加缪的《局外人》,说“你爸妈要是喜欢哲学,肯定能跟你聊这个”;他会说“周末我去旧书店看到一本绝版的《李清照词集》,你妈妈应该会喜欢”;甚至有次他带了罐家乡的绿茶,说“我妈说教授都喜欢喝这个,你带回去给你爸爸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