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洋把那只猫的腿折断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
他十三岁，身体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个头，骨骼坚实，眼神里有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平静。那只流浪的橘猫发出凄厉的叫声，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拉得很长。我冲出家门，看见的就是那一幕。周洋蹲在地上，两只手抓着猫的后腿，像拧一根麻花。猫的身体弓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前爪在水泥地上徒劳地抓挠，划出细细的白痕。
“周洋，住手！”我的声音发抖。
他闻声，慢慢地回过头看我。他的眼神很静，像一潭深水，里面没有惊慌，没有愧疚，甚至没有被抓包的意外。他只是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闯入他世界的陌生人。然后，他松开了手。那只猫拖着一条以不自然角度弯折的后腿，挣扎着窜进了楼梯间的杂物堆，哀嚎声渐渐弱下去。
血，一滴一滴，从他刚才蹲着的地方渗开。
我把他拉回家，关上门。丈夫周凯还没下班，婆婆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抽油烟机发出轰鸣。我把他按在沙发上，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裂缝，一丝能让我进去的通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他不说。他只是看着电视机，屏幕上正放着一部动画片，里面的动物们正唱着歌。
“那是一条生命。”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抬高，“它会痛，会死。”
他终于有了反应。他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转向我，嘴角微微向上扯了一下，一个近似于笑的动作。“它叫得很大声。”他说。他的声音还在变声期，有些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他不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顽皮，他只是觉得猫的惨叫……很有趣。
晚饭的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周凯和婆婆。婆婆正给周洋夹一块排骨，闻言，筷子顿了一下。
“男孩子嘛，调皮。”她把排骨放进周洋碗里，语气轻描淡写，“没轻没重的，下次注意就好了。”
周凯埋头吃饭，含糊地附和：“就是，小岚你别太紧张。我小时候还掏鸟窝呢，不都这么过来的？”
我看着他们，又看看正大口咀嚼排骨的周洋，嘴里的米饭变得像一团蜡。我说：“那不一样。他是故意的，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眼神，那种享受他人痛苦的平静。
“行了行了，吃饭。”婆婆打断我，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多大点事，非要在饭桌上说，影响孩子食欲。洋洋，多吃点，快中考了，要补补身体。”
周洋仿佛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他又夹起一块排骨。骨头在他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我是在周洋八岁那年，拿到他的基因检测报告的。47,XYY。报告上那个冰冷的词汇叫“超雄综合征”。医生告诉我，有这种染色体的男孩，通常身材高大，并且有学习障碍和行为问题的风险。风险，一个多么模糊的词。医生还说，大部分XYY个体都能正常融入社会，后天教育很重要。
我相信了后天教育。我辞去了大学里稳定的工作，全心全意地陪着他。我教他读书，教他画画，教他 empathy（共情）这个词。我给他读绘本，告诉他小动物会痛，小朋友会哭。他每次都点头，说知道了。我以为他真的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