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话,只是默默低下头,小口吃着那块排骨。甜腻的酱汁裹着炸得酥脆的肉,很好吃,却莫名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
还有一次,我在琴房磕磕绊绊地弹一首简单的练习曲,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等我弹完,他走进来,站在钢琴边,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琴键,发出沉闷的声响。
“《月光》……”他顿了顿,侧脸在黄昏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苏婉卿弹这首曲子的时候,喜欢在第二乐章……把节奏放慢半拍,她说那样更有味道。”
苏婉卿。
这个名字,我第一次从他口中清晰地听到。
我放在琴键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懵懂和好奇:“苏婉卿是谁?”
他像是骤然回神,眼底那点恍惚迅速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深沉与冷峻。他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练。”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指尖下的琴键冰凉。
我开始在府里下人间或羡慕或同情的窃窃私语中,拼凑出那个叫“苏婉卿”的女人的零星片段。她是沈砚青曾经的恋人,据说容貌倾城,才华出众,却在数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香消玉殒,成了沈砚青心头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而我,朝朝,这个从贫民窟里捡回来的孤女,之所以能一步登天,住进这督军府,享受这大小姐的待遇,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像她。
像那个已经死去的苏婉卿。
明白了这一点,我心里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替身?没关系。至少我活下来了,不用被卖进百花书寓,不用在泥泞里挣扎。在这里,有温暖的屋子,干净的衣服,充足的食物。至于像谁,不重要。
我学得更用心了。模仿女先生教的仪态,留意沈砚青偶尔提及的、关于“她”的喜好,甚至悄悄观察府里老人提到苏婉卿时流露出的神态。我努力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更贴近那个模糊的影子。
沈砚青似乎很满意我的“进步”。他看我的眼神里,那抹透过我在看别人的恍惚,越来越常见。他送我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漂亮的洋装,镶嵌着珍珠的发卡,甚至是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
有一次,他看到我在后院看护卫们操练,看得入了神。过了几天,他竟把我叫到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一把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把枪。很小巧,金属部件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蓝光,握把是细腻的木质。
“勃朗宁M1906,”他拿起那把枪,动作熟练地退出弹夹,又啪地一声合上,递到我面前,“拿着。”
我愣住了,没敢接。
“乱世飘摇,女孩子家,学点防身的本事,没坏处。”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给的只是一支钢笔,“我教你。”
从那以后,他偶尔会在黄昏时分,带我去后花园僻静的角落,教我如何握枪,如何瞄准,如何扣动扳机。他的手有时会覆在我的手上,调整我的姿势,指尖带着枪械的冰凉和他掌心的温热。
“手腕要稳,肩膀放松,目光顺着照门、准星,盯住目标。”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气息拂过我的鬓角,“心要静,手要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