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汤姆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油腻的空气里缓慢地来回拉扯："身上都带着一股同一种味儿。一股...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沾着墓土和虚境寒气的...麻烦味儿。"
苏映雪蜷缩在废弃引擎残骸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能看到老汤姆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准确无误地锁定她的藏身之处。这个瘸腿的老狐狸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要危险得多。
秦霄瘫坐在柜台边，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油腻的甲板上。他抬起头，眼神里混杂着疲惫、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那只手依然死死按在夹克内袋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秦霄的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只是个倒霉的拾荒者，被一群疯狗追着咬。"
老汤姆发出一声干瘪的冷笑，金属义肢在甲板上敲出沉闷的节奏。他慢悠悠地踱到店铺门口，锈迹斑斑的霰弹枪随意地挂在臂弯里，却始终保持着随时可以抬起的角度。
"出来吧，小白鸽。"他头也不回地说，"除非你想在垃圾堆里过夜。那些'疯狗'可不会走远。"
引擎残骸后，苏映雪深吸一口气。老汤姆说得对——锈铁帮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她需要庇护所，需要情报，更需要弄清楚那个被秦霄藏在夹克里的黑色多面体到底是什么，为何能引动她脑海中那些恐怖的幻视。
她缓缓站起身，肋下的伤口因动作牵扯而传来尖锐的疼痛。当她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店铺时，秦霄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苏映雪感到一阵熟悉的、冰冷的悸动从脊椎窜上后颈——
嗡！
眼前的景象再次扭曲褪色！秦霄的瞳孔深处，幽蓝色的几何光纹一闪而逝！那个名字再次如冰锥般凿进她的意识：【烛龙】！而更可怕的是，她分明"看"到秦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仿佛他也"听"到了那个名字！
幻象转瞬即逝。店铺里重归寂静，只有老汤姆的金属义肢发出规律的"咔哒"声。
"有意思。"老汤姆眯起眼睛，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你们认识？"
"不认识。"秦霄抢先回答，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生硬。他挣扎着站起身，警惕地后退一步，与苏映雪拉开距离。
苏映雪没有拆穿他。她太熟悉那种被某种力量控制、身不由己的感觉了。"我只是路过。"她轻声说，声音因干渴而嘶哑，"需要一个地方处理伤口。"
老汤姆的视线落在她肋下洇开的血迹上，又扫过秦霄捂着夹克的手，最后停留在两人同样苍白疲惫的脸上。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黄牙。
"哈！一个带着教派通缉令的小圣女，一个被锈铁帮追杀的拾荒者，再加上一块能让壮汉变石头的黑石头..."他慢悠悠地晃到柜台后，从底下摸出一瓶浑浊的液体和两个脏兮兮的杯子，"这故事值得一瓶好酒。"
"我们没有故事要讲。"秦霄冷冷地说，身体却因过度消耗而微微摇晃。
"那就听我讲一个。"老汤姆倒了三杯酒，推给两人，"关于二十年前，一艘叫'先知号'的考古舰在寂静坟场边缘发现的东西..."
苏映雪的手指刚碰到杯子就僵住了。寂静坟场？那不是掘墓人号出事的地方吗？
老汤姆啜了一口酒，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他们找到了一块黑石头，和你口袋里那个很像，小子。光滑得像镜子，冰冷得像虚境深处刮来的风。"
秦霄的身体明显紧绷起来："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那艘船上的机械师。"老汤姆敲了敲自己的金属义肢，"也是唯一的幸存者。"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那块石头...它会在人脑子里说话。自称'烛龙'。"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进寂静的店铺！苏映雪感到秦霄的视线猛地刺向她，充满了震惊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按住太阳穴，那里正因幻视的余波而隐隐作痛。
"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秦霄的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老汤姆没有立即回答。他慢条斯理地从柜台下摸出一个布满灰尘的金属盒子，输入密码时故意背对两人。盒子"咔哒"一声弹开，露出里面一个巴掌大的全息投影仪。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老汤姆按下投影仪的开关，"但我知道它想要什么。"
投影仪嗡嗡作响，在油腻的空气中投出一幅模糊的星图。一颗暗红色的恒星在中央缓缓旋转，周围环绕着七颗行星的轨道。其中第三颗行星被标记了一个闪烁的红点。
"NGC-7343星系，第三行星。"老汤姆指着那个红点，"'烛龙'一直想去的地方。二十年前，它控制'先知号'的船长，试图强行改变航向。我们发现了，切断了主控系统...结果船炸了，只有我靠逃生舱活了下来。"
苏映雪盯着那颗暗红色的恒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曾在教派的禁忌典籍里见过类似的描述——"血眼星系"，传说中星汉文明最古老的发源地之一。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秦霄警惕地问，手依然按在夹克内袋上。
老汤姆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商人般精明的表情："因为我想做个交易。我给你们情报、庇护、甚至一条离开碎星带的船...作为交换，我要那个黑石头的研究权。"
"不可能！"秦霄几乎是吼出来的，身体因激动而前倾，"这鬼东西差点害死我！它控制我的船，控制我的身体——"
"但它也救了你的命，不是吗？"老汤姆冷静地打断他，"在港口，在刚才的打斗中。它需要你，就像你需要它。"
苏映雪注视着秦霄脸上闪过的挣扎和愤怒。她太理解那种被某种力量操控的恐惧了。但更令她心惊的是老汤姆话中的暗示——烛龙似乎有自己的目的，而秦霄只是它达成目标的工具。
"你为什么对这块石头这么感兴趣？"她轻声问，"二十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老汤姆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地喝干杯中的酒，金属义肢无意识地敲击着柜台："因为我女儿在那次爆炸中失踪了。不是死亡，是失踪。逃生舱的记录显示，最后时刻有异常能量波动...我认为她被带走了，被带往NGC-7343。"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二十年来，我一直在等第二块黑石头出现。"
店铺里陷入沉重的静默。苏映雪看着老人浑浊眼睛里闪动的微光，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市侩的废品商背后，隐藏着怎样执着的追寻。
秦霄的表情也微微松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捂着夹克的手，眉头紧锁："即使我同意...我也控制不了它。它想出现就出现，想控制我就控制我。"
"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她。"老汤姆突然指向苏映雪，"小白鸽能听见它说话，对吧？"
两人同时一震！秦霄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你怎么——"
"归墟教派的圣女，受过专门的精神训练。"老汤姆耸耸肩，"教派的古籍里记载过类似现象——'虚境之瞳'，能感知高维存在的特殊体质。锈铁帮的人变成石头时，我看到她捂着头的样子...就像二十年前船上的灵能者。"
苏映雪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幻视能力，更没提过能"听"到烛龙的名字。这个老瘸子远比表面看起来的危险得多。
"你们俩是天然的搭档。"老汤姆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具说服力，"一个能携带它，一个能理解它。而我...能提供你们需要的一切资源。只要你们答应，找到NGC-7343后，帮我寻找'先知号'和失踪船员的线索。"
店铺外，碎星带永不停止的引擎轰鸣和金属撞击声隐约传来。苏映雪和秦霄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和犹豫。他们素不相识，却被一块神秘的黑石头和共同的危险强行绑在了一起。
"我没兴趣当任何人的搭档。"秦霄最终冷冷地说，"更没兴趣帮人找二十年前的幽灵船。"
老汤姆不慌不忙地从柜台下又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推到两人面前："那你们对这个有兴趣吗？"
那是一张通缉令。上面赫然印着苏映雪的画像，下方标注着惊人的悬赏金额和"叛教者"的罪名。更令人心惊的是，通缉令角落还盖着一个鲜红的印记——索拉大祭司的私人印鉴。
"索拉派了'净炎之手'的精锐小队来碎星带。"老汤姆慢悠悠地说，"他们可不像锈铁帮那么好打发。据说...他们在找的不只是一个叛逃的圣女，还有她从圣所带走的'某样东西'。"
苏映雪的脸色瞬间煞白。她根本没从圣所带走任何物品——除了那把已经丢失的骨匕。索拉在撒谎！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追捕她？除非...她突然想起那些被送入"熔炉"的祭品，想起索拉对虚境异常的狂热关注。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脑海中成形：索拉需要的不是她，而是她这种能感知虚境异常的体质！
"我有个安全屋。"老汤姆趁热打铁，"还有一艘改装过的轻型货船，足够快，足够隐蔽。你们可以考虑一晚。明天这个时候，给我答复。"
秦霄盯着那张通缉令，表情阴晴不定。苏映雪能看出他内心的挣扎——一方面是对烛龙的恐惧和抗拒，另一方面是现实的生存压力。而她自己的处境同样危险：肋下的伤口需要处理，索拉的追兵随时可能出现...
"一晚。"秦霄最终咬着牙说，"但别指望我答应什么。"
老汤姆满意地点点头，从柜台下取出一把生锈的钥匙："后门出去，左转第三个集装箱。里面有医疗包、食物和水。别开灯，别出声，天亮前我会去找你们。"
苏映雪接过钥匙，手指因疲惫而微微发抖。当她转身时，发现秦霄已经站在门口，背影僵硬而戒备。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店铺，融入碎星带永不散去的黑暗与喧嚣中。
老汤姆目送他们离开，慢悠悠地锁上店门。当他转身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市侩商人形象截然不符的锐利光芒。他跛着脚走到后间，打开一个隐藏的通讯终端，输入了一串复杂的密码。
屏幕亮起，显示出一条加密信息：「目标已接触。计划第一阶段完成。等待进一步指示。」
信息发送者的标识是一个模糊的、由几何光纹构成的龙形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