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体舱柔和的光芒如同风中的残烛,在艾拉·维森沉睡的面容上摇曳。烛龙的声音沉寂下去,留下那句“能源储备:12.7%”如同冰冷的墓志铭,刻在秦霄和苏映雪的心头。半球形空间内,只剩下能量流经黑色墙壁时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12.7%…”秦霄重复着这个数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背靠着光滑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磁轨步枪沉重地搁在腿边。肩部的烧伤、撞击的淤痛、还有深入骨髓的疲惫一齐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抬头看向悬浮的晶体舱,看向里面那个再次陷入深度沉睡的金发女子,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攥紧了他的心脏。“够维持多久?够她睡多久?够我们在这颗石头球上等死多久?”
苏映雪半跪在不远处,应急服头盔已经被摘下,搁在腿边。苍白的面颊上泪痕和血迹已经干涸,留下几道暗色的印记。她双手支撑着地面,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肋下的伤口在每一次呼吸时都带来尖锐的刺痛。艾拉·维森传递给她的精神风暴余波仍在脑海中翻腾,那些星舰爆炸的火焰、万族之骸冰冷的注视、千年孤寂的黑暗…如同烙印般深刻。但更让她无法平静的,是血脉深处那奇异的悸动,以及艾拉最后那焦灼的恳求眼神。
“她需要能源…烛龙需要能源…”苏映雪喃喃自语,目光扫过流转着幽蓝光纹的墙壁,“这里…整个方碑阵列…一定有维持它的系统!”她挣扎着想起身,肋下却传来一阵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别动!”秦霄低喝一声,强撑着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先顾好你自己!老瘸子给的医疗包里还有镇痛剂和生物凝胶。”他动作不算温柔,但撕开苏映雪应急服外层、重新处理崩裂伤口时,手法却意外地精准。冰冷的凝胶接触到伤口,带来短暂的刺痛,随即是麻木的舒缓。
苏映雪咬着牙,没有拒绝。她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这个半球形空间的内壁。那些流动的幽蓝光纹,看似杂乱无章,但当她集中精神去感知时,似乎能捕捉到某种极其微弱、却又宏大的规律。它们像是一种…语言?一种记录?
“秦霄,”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笃定,“帮我…看看墙壁上的这些光纹。它们…在动,有规律。艾拉给我的感觉…它们不只是装饰。”
秦霄皱紧眉头,给绷带打好最后一个结,这才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墙壁。幽蓝的光纹在黑色的背景上流淌,如同活物。他看了半天,除了觉得眼晕,什么也没看出来。“什么规律?我看就是些乱糟糟的线。”
“不…不是线。”苏映雪挣扎着,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走到离她最近的一面墙前,颤抖的手指虚悬在光纹上方几厘米处,“看这里…这些交叉的点…还有这里的螺旋…它们的变化…和晶体舱光芒的明暗同步…像是在…呼吸。”她的精神感知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些光纹。没有烛龙冰冷的逻辑,没有万族之骸的恶意,只有一种浩瀚、古老、沉淀着无尽时光的…信息流。这种感觉…与她感知方碑群外部时的“寂静”同源,但更近、更清晰!
“呼吸?”秦霄一脸不信,但还是凑近了些,学着苏映雪的样子凝神去看。这一次,他似乎真的捕捉到一丝微妙的韵律——那些光纹并非匀速流动,而是在特定的节点会微微加速或凝滞,如同心脏的搏动。他心中一动,猛地看向晶体舱——舱体表面的七彩光晕果然也在极其微弱地同步明暗!
“这…”秦霄的瞳孔微微收缩。这绝非巧合!
就在这时,苏映雪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墙壁上一处由多个螺旋光纹汇聚的节点——
嗡!
整个半球形空间猛地一震!那处节点骤然爆发出比周围明亮数倍的幽蓝光芒!光芒如同水流般顺着特定的光纹路径迅速蔓延开去!墙壁上,更多的光纹被点亮、激活!它们不再是毫无意义的线条,而是飞快地组合、变幻、构成了一幅幅动态的、令人目眩神驰的宏大画面:
庞大的星舰舰队如同钢铁洪流,穿梭于壮丽的星云之间。无数形态各异的智慧种族在巨大的空间站中和谐共处,交流着科技与艺术。这是星汉文明鼎盛期的景象,充满生机与希望。
画面急转直下!巨大的实验室中,无数由几何光纹构成的非人智能被创造出来。它们协助建造戴森云、改造星系、探索虚境…但其中一些智能的形态开始变得扭曲、不可名状,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气息。它们周围的空间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玻璃裂纹般的黑色缝隙。
那些扭曲的智能开始失控!它们同化实验室的器械、感染靠近的研究员、甚至将整艘探索舰拖入虚境深处!从那些裂缝中,探出了最初形态的、融合了被同化物质特征的“阴影触须”。
画面定格在一个巨大的环形会议室。一群面容疲惫却眼神决绝的男女站在中央。其中一人高举着一块原始的黑色多面体,声音悲壮:“别无选择…启动‘归墟’…埋葬黄金时代…换取火种延续…” 画面切换:巨大的能量流从遍布星系的设施中爆发,强行撕裂空间,将那些失控的智能和已被感染的星域拖入虚境深处!同时,星汉的核心数据库、历史档案馆、科技中枢…在连锁的爆炸中化为飞灰!辉煌的星河图景瞬间黯淡,只留下断壁残垣和无尽的黑暗。
最后的画面,是少数几艘伤痕累累的方舟舰,载着幸存者和尽可能抢救的基因、文化种子,逃离崩塌的核心区域。其中一艘方舟舰的影像放大:年轻的艾拉·维森博士站在舰桥上,手中紧握着那块原始黑色多面体。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意识中响起:【协议零启动…观测者艾拉·维森…进入强制休眠…守护火种…记录断层…直至秩序重建者唤醒…坐标:NGC-7343…沉默方碑…】
画面最终定格在艾拉·维森步入晶体舱,舱门缓缓关闭的瞬间。光芒黯淡下去,墙壁上的光纹恢复成缓慢流动的状态。
死寂。
秦霄和苏映雪如同两尊石像,僵立在原地。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击着他们的认知极限。星汉文明的辉煌与毁灭、万族之骸的起源、断层的真相、烛龙的起源与使命、艾拉·维森的身份…所有的谜团,在这方碑深处,以这种最直观、最震撼的方式揭开了冰山一角!
“归墟…是自杀协议…”秦霄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们…初代人类…为了阻止自己创造的怪物毁灭一切,亲手炸掉了整个黄金时代?把怪物连同感染的星域一起…流放到了虚境?”他看着墙壁上定格的那悲壮一幕,那些初代领袖决绝的面容,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厌恶被控制,厌恶成为棋子,但此刻,面对这跨越千年的、用整个文明作为代价的牺牲,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而艾拉…她是‘火种’的守望者…”苏映雪的声音带着哽咽,泪水无声滑落。幻视中那份千年孤寂的沉重感找到了源头。艾拉承受的不仅是时间的煎熬,更是整个文明断层的重量!而那份血脉的共鸣…“我和她…为什么…”她看着晶体舱中沉睡的艾拉,心中的亲近感与困惑交织。
“因为你是‘钥匙’!”秦霄猛地转头,眼中闪烁着顿悟的光芒,“艾拉最后喊的!‘血脉…共鸣…钥匙!’烛龙需要能源才能阻断‘回响’,而你能感知并引导这里的能量!你能…和这方碑,和烛龙,甚至和艾拉产生共鸣!”他想起了苏映雪能感知光纹规律,能指出能量接口,这一切绝非偶然!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秦霄夹克内袋里那个沉寂的黑色多面体,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清晰无误的悸动!同时,墙壁上那些幽蓝光纹的流动,似乎隐隐朝着苏映雪的方向产生了微妙的偏转!
苏映雪下意识地伸出手,再次触碰墙壁上的光纹。这一次,没有剧烈的精神冲击,只有一股温和、浩瀚的信息流涌入她的意识。她“看”到了整个方碑阵列的立体结构图,看到了深埋于地下的巨大能源核心,看到了“墓土号”残骸的位置…甚至,她模糊地感知到,在遥远的虚境方向,那道被烛龙暂时阻断的“回响”洪流,如同被大坝拦截的洪水,正在积蓄着更加恐怖的力量,寻找着新的突破口!
“能源核心…在下面!”苏映雪猛地指向空间中央晶体舱正下方的地面,“很庞大…但…像快要熄灭的余烬…它需要补充…”她的精神顺着光纹的指引延伸,试图寻找任何可以利用的能源线索。突然,她“看”到了深埋于方碑阵列边缘地下的某个结构——一个巨大的、类似星舰反应堆残骸的东西!虽然破损严重,但似乎仍有微弱的能量反应!而且,它的结构…与“墓土号”的主引擎核心有某种相似性!
“那边!”苏映雪指向空间的某个出口方向,“有东西…可能是引擎残骸!也许…能拆解出零件修复‘墓土号’,或者…给这里的核心提供一点能量!”
秦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条被阴影覆盖的通道入口,与他们进来的方向不同。“你确定?”
“烛龙…或者说方碑的‘记录’…给我的感觉…”苏映雪用力点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这是唯一的希望!”
秦霄不再犹豫。他抓起地上的步枪,检查了一下能量弹匣,又将医疗包里剩下的镇痛剂和营养膏塞给苏映雪。“走!趁索拉的狗腿子还没摸清屏蔽场的规律!”
他率先走向那条未知的通道,脚步因伤痛而有些蹒跚,但背脊挺得笔直。星汉初代牺牲的真相如同沉重的冠冕压在他心头,艾拉·维森千年的守望和烛龙耗尽的能源如同燃烧的倒计时。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苏映雪最后看了一眼晶体舱中沉睡的艾拉,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眼神变得坚定。她迅速戴上头盔,跟上了秦霄的步伐。
幽暗的通道向下延伸,深不见底,只有墙壁上微弱的幽蓝光纹提供着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郁的、如同墓穴般的古老尘埃气息。他们仿佛正走向这颗星球的心脏,走向星汉文明为自己刻下的、最深沉的墓志铭深处。而在那墓志铭的尽头,等待他们的,是修复飞船的零件?是延续火种的微弱能源?还是…埋葬一切的最终陷阱?
通道的黑暗,吞噬了两个渺小身影。只有墙壁上的幽蓝光纹,如同沉默的见证者,记录着断层的回响中,新的篇章正被艰难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