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鹿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足足三秒，才点下那个粉蓝色图标的下载按钮。"孕妈咪"三个艺术字在安装进度条上方欢快地跳动，配图是个微笑的卡通孕妇，肚子圆润得像她上周在B超屏幕上看到的优势卵泡。
"真要这样？"齐朗的声音从沙发另一端传来。他今天穿了件领口松垮的灰色T恤，右肩处还留着上周修路由器时蹭的机油。林小鹿注意到他的视线不断瞟向书房，那里堆着他刚买的《奶爸程序员指南》——一本他声称要"提前准备"的书。
"只是看看。"林小鹿把手机转向他，屏幕光照亮他下巴上未刮净的胡茬，"比直接试管便宜四万块。"这句话像把钥匙，打开了两人之间那扇沉默的门。自从上周冻卵报告显示AMH值持续下降后，他们之间的对话就精简得像医疗备忘录。
APP注册页面弹出第一个问题：「您目前的育儿状态是？」选项从"备孕中"一直排到"空巢期"，每个都配着相应的心情图标。林小鹿的指尖在"试管准备"上方悬停，最终却滑向了"单身妈妈交流区"——这个选择让齐朗的眉毛跳了一下。
"手滑。"她说，声音比预想的要尖利。齐朗的喉结滚动着，像是吞咽下了什么尖锐的东西。他伸手要过手机，动作太急导致指甲在屏幕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爸爸专区」的界面是令人安心的深蓝色。齐朗输入"程序员奶爸"的昵称时，林小鹿注意到他嘴角绷紧的纹路——和去年调试崩溃的系统时一模一样。"这里要填宝宝生日..."他的声音突然卡住，屏幕上的日历表空空如也。
林小鹿突然站起来，促排卵药物的副作用让她的动作比平时迟缓。冰箱门开合的声响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刺耳。她取出今晚要注射的果纳芬，玻璃药瓶在掌心冰凉得像生殖中心的金属操作台。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是APP推送的「今日育儿小贴士」："备孕期间夫妻同房频率建议每周2-3次~"。这条消息悬在锁屏上，像是个不合时宜的玩笑。齐朗的手指在屏幕上徒劳地滑动，似乎想把这行字扫进某个不存在的回收站。
"我去泡茶。"林小鹿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厨房里，水壶的蒸汽扑在脸上，让她想起取卵手术时麻醉面罩的触感。当她端着两杯茉莉花茶回到客厅时，齐朗已经切到了APP的"育儿用品"版块，正在浏览一款标价3999元的智能婴儿床。
"带Wi-Fi监控的。"他解释道，手指放大产品图上那个可疑的摄像头，"可以远程调节摇篮曲音量。"这个功能让林小鹿莫名想起那个叛变的AI婚姻顾问Hammy，它最后也是通过摄像头抓拍了他们最不堪的表情。
夜深了，齐朗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均匀得像台老式打印机。林小鹿悄悄点亮手机，APP的夜间模式自动跳出来：「亲爱的单身妈咪~夜奶神器限时特惠中！」配图是个穿着暴露的吸奶器模特，笑容灿烂得像是从没经历过乳腺炎。
她鬼使神差地点进"同城单身妈妈群"，第一条跳出来的消息就刺得眼睛生疼："姐妹们记住，男人不如吸奶器靠谱！"配图是张离婚证封皮，上面摆着个用过的防溢乳垫。林小鹿的手指在"加入群聊"按钮上方颤抖，突然听见齐朗在梦中含糊地说了句"递归调用错误"。
次日清晨，林小鹿在餐桌上发现齐朗的手机亮着。锁屏上是"奶爸论坛"的推送："如何说服妻子自然受孕？"下方配着张精子活力示意图，其中一条曲线被特意标红。这个发现让她胸口发紧，像是有人往心脏上缠了圈透明胶带。
"你今天要打针吧？"齐朗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刚取回的快递，包装上印着"智能体温计"的字样。林小鹿点点头，注意到他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程序员熬夜后的标配，却在这个语境下显得格外讽刺。
注射过程比往常更沉默。齐朗举着棉签的样子像个笨拙的实习护士，酒精棉球在她皮肤上画着不规则的圆。"昨天那个APP..."他开口又停住，棉签按得太用力，"我注册的是双亲版。"
林小鹿看着药液缓缓推入皮下，突然想起群里某个单身妈妈的话："促排针的疼比前夫的冷暴力好受多了"。这个联想让她鼻子发酸，不知是因为药物副作用还是别的什么。
中午时分，林小鹿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孕妈咪"APP推送了十七条消息，最新一条是："您关注的'精子银行比价'话题有更新！"她手忙脚乱地调成静音，却看见齐朗站在茶水间，正对着手机皱眉——他那边大概也收到了对称的提醒："您关注的'自然受孕技巧'话题有更新！"
下午的咖啡时间，同事突然凑过来："你也用这个APP？"她指着林小鹿手机上那个粉蓝图标，"我表姐就是在这里认识了精子捐赠者..."后半句话淹没在拿铁拉花里，却让林小鹿的指尖突然失去温度。她抬头时，正好看见茶水间电视里播放着某明星代孕的新闻，主持人正说着"现代科技让生育更自由"。
回家路上，药店橱窗里陈列着验孕棒和排卵试纸，像某种诡异的组合套餐。林小鹿想起APP里那个"受孕概率计算器"，它需要输入配偶最近一次的精液分析报告——这个要求让齐朗当时的表情像是吞了整颗柠檬。
601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齐朗讲电话的声音："...对，就是那种可以连接APP的..."林小鹿推开门时，他正匆忙挂断，但茶几上的产品手册已经暴露了一切：那是一台家用精液分析仪，广告语写着"让科技为您的精子打分！"
"只是研究一下。"齐朗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林小鹿看着说明书上那个造型诡异的塑料容器，突然想起群里有人分享的"捐精者评估表"，其中一项是"祖上三代无秃顶基因"。
晚餐在诡异的沉默中进行。齐朗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奶爸论坛"的提醒："您收藏的《提高精子活力的36种食物》有更新！"林小鹿的筷子停在半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APP收藏夹里躺着《单身冻卵全攻略》。
"我们应该谈谈。"齐朗最终打破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精液分析仪的包装盒。这个动作让林小鹿想起他调试代码时的样子——遇到bug时也是这样焦躁的节奏。
书房里，两台手机并排放在桌上，分别亮着"孕妈咪"和"奶爸助手"的界面。齐朗深吸一口气，点开了自己的收藏夹：《如何应对试管失败》《配偶抑郁期沟通技巧》《冷冻胚胎的法律归属》。林小鹿的眼泪突然砸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些她收藏的帖子标题：《单身妈妈的权利保障》《精子库挑选指南》《如何向孩子解释没有爸爸》。
"我以为你..."齐朗的声音哽住了，手指划过她收藏列表里那条"离婚后冻卵流程"，"已经决定一个人..."
"我以为你不想再试了。"林小鹿指着他浏览记录里的"输精管结扎术"。这个发现让两人同时愣住，像是第一次看清对方藏在代码深处的注释。
齐朗的笔记本突然弹出低电量警告。在屏幕完全黑掉前，林小鹿瞥见了那个被他最小化的文档——《流婚协议2.0版》，最后修改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文档末尾有行被加粗的代码式注释：
//IF baby_coming THEN
// marriage.reset()
//ELSE
// love.continue()
这个发现像针尖刺破气球，让林小鹿胸腔里某个肿胀的情绪突然泄了气。她伸手想碰齐朗的手腕，却被他反手握住——程序员特有的薄茧摩擦着她注射留下的针眼，像是某种无声的摩尔斯电码。
"明天..."齐朗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要不要一起去生殖中心？"这句话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比任何APP推送都更清晰，更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