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大厅的空调开得太足，林小鹿的指尖在协议书上微微发抖。她盯着"流婚协议2.0版"几个加粗黑体字，恍惚间觉得像是某种软件更新条款。齐朗的钢笔悬在签名处上方，墨水在纸面上晕开一个小蓝点，像他们结婚证照片上她裙摆的淡蓝色花纹。
"第七条。"工作人员推了推老花镜，"轮流上门服务具体是指？"镜片后的眼睛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停在齐朗领口的口红印上——那是林小鹿今早试色时不小心蹭的。
"就是......"齐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周一三去她那儿，她周二四来我这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吞进了肚子里。这个方案是昨晚他们在宜家餐厅讨论出来的，当时两人中间隔着半凉的肉丸和融化的蓝莓酱。
工作人员在键盘上敲打的声音像急促的雨点。"这不就是分居吗？"她突然问，手指停在回车键上方。林小鹿注意到她指甲油剥落的边缘，和那瓶放在办公室抽屉里的红色指甲油一样——齐朗去年情人节送的，她一直没用完。
"是新型婚姻模式。"林小鹿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下意识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痕，那里还留着上周取戒指时的压痕。齐朗的目光跟着她的动作，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丝绒盒子——里面并排躺着两枚素圈，比原来的婚戒细了一圈。
"轮流戴。"他解释道，指尖在盒盖上敲出不安的节奏。这个动作让林小鹿想起他调试代码时的样子，每当遇到bug就会这样敲键盘。工作人员的表情像是吞了颗酸柠檬，最后只在系统里勾选了"婚姻存续"的选项。
搬进7栋302的第一天，林小鹿在玄关发现了齐朗落下的运动手环。充电器还插在12栋的插座上，屏幕显示着昨晚的心率曲线——凌晨三点有个异常峰值，正好是她发消息说"洗衣机漏水了"的时间。
"忘拿了。"齐朗来取时这样说，眼睛却盯着她身后打包到一半的纸箱。那里露出半本《试管婴儿指南》，书页间还夹着生殖中心的预约单。他的手环突然震动起来，提醒"久坐提醒：请立即活动"。两人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同时笑了，笑声在空荡荡的新居里显得格外清脆。
周一晚上七点，门铃准时响起。齐朗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两袋超市购物袋，耳朵上还挂着公司会议的蓝牙耳机。"带了食材。"他说，侧身挤进来的动作熟练得像是回自己家。林小鹿注意到他换了新香水，柑橘调里混着陌生的木质香，像是刻意要抹去什么痕迹。
厨房里，齐朗切菜的节奏比往常快了一倍。林小鹿看着他手背上新添的烫伤，突然想起上周在12栋看到的那个陌生马克杯——杯身上印着"世界最佳程序员"，绝对不是她买的。"刀工进步了。"她评论道，声音卡在油烟机的轰鸣里。
"YouTube学的。"齐朗头也不抬，蒜末在刀下碎成均匀的小颗粒。这个回答太过完美，像是排练过的台词。林小鹿转身去拿酱油时，瞥见他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锁屏上是某个健身APP的通知："今晚7:30瑜伽课，别忘了带上你的垫子！"
晚餐在诡异的沉默中进行。筷子碰到碗沿的声音像某种摩尔斯电码，传递着两人都拒绝说出口的疑问。当林小鹿第三次把花椰菜拨到碗边时，齐朗突然开口："是同事推荐的课程。"他的筷子尖在米饭上戳出几个小坑，"说对腰椎好。"
洗碗时，热水溅在林小鹿手腕上。她条件反射地缩手，撞倒了齐朗带来的红酒——瓶身上贴着"分居纪念"的定制标签，生产日期是他们吵架摔碎马克杯那天。暗红色的液体在台面上蔓延，像极了促排卵周期时护士抽血的试管颜色。
"没关系。"齐朗抓起抹布，手指擦过她的指尖。这个触碰让两人同时僵住，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约会时不小心碰到手的瞬间。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带着陌生的牙膏味——不是他们用了五年的那款薄荷味。
卧室里，齐朗从衣柜深处拖出备用被褥。这个动作掀起一阵细微的灰尘，在台灯下形成一道金色的雾障。林小鹿看着他熟练地铺床单，突然意识到这个画面有多荒谬——结婚三年的丈夫，在曾经共同的卧室里打地铺。
"明天该你去我那儿了。"关灯前齐朗这样说，声音闷在枕头里。黑暗中，林小鹿听见他翻身的频率比往常高得多，像是辗转反侧，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周二早晨，林小鹿在洗手台发现了一根金色长发——比她染过的任何颜色都要浅，缠在排水孔边缘，像条挑衅的小蛇。她盯着这根头发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才想起自己上周刚用过这个牌子的染发剂。
"早餐好了。"齐朗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煎蛋的滋滋声。林小鹿走到门口，看见他正用手机查菜谱，屏幕上显示着"完美溏心蛋教程"。这个画面太过平常，平常得让人心碎——就像他们从未分开过，就像那些争吵、冷冻的卵子和分居协议都不存在。
咖啡杯递过来时，林小鹿注意到杯底有道细小的裂痕——是他们去年吵架时摔出来的，当时她发誓要扔掉整套瓷器。"修好了。"齐朗顺着她的视线解释，指尖在修补处摩挲，"用金缮工艺。"
这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林小鹿胸腔里某个上锁的盒子。她想起冻卵那天医生说的话："黄金生育期就像溏心蛋，太早太晚都不行。"现在齐朗用金粉修补的不仅是瓷器，还有他们支离破碎的什么。
周三晚上，林小鹿按约定前往12栋601。电梯里贴着新搬来的瑜伽教室广告，模特柔韧的腰肢让她想起齐朗手机上的课程提醒。门开时，扑面而来的是陌生的薰衣草香氛味——齐朗从来不用这些，他总说闻起来像老太太的衣柜。
"新买的？"她指着玄关处的香薰机。齐朗的耳尖突然红了，像是被抓到作弊的学生。"物业送的。"他含糊地说，转身时踢翻了门口的快递盒——里面滚出几本《夫妻沟通技巧》和《亲密关系修复指南》，封面上还贴着书店的促销标签。
晚餐是外卖寿司，摆盘精致得不像齐朗的手笔。林小鹿咬到第三块时，尝出了熟悉的芥末量——和他们在7栋常点的那家一模一样。"换店家了？"她故意问。齐朗的筷子顿在半空，寿司上的鱼子酱微微颤动。"嗯，之前那家..."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老板说我们是他最稳定的客户。"
这句话悬在餐桌上方，像把双刃剑。林小鹿突然想起上周在7栋看到的陌生外卖单——订单备注写着"不要葱姜蒜"，正是齐朗最讨厌的搭配。两人沉默地咀嚼着，仿佛在进行某种味觉考古，从食物的蛛丝马迹里挖掘对方生活的痕迹。
洗碗时，林小鹿发现水槽下的垃圾桶里有张撕碎的健身房收据。透过纸片的缝隙，能看到"私教课程"和"每周三晚7:30"的字样。齐朗的手机恰在此时亮起，锁屏上是条短信提醒："您的私教安娜提醒您......"后面的文字被水渍模糊了。
"我去倒垃圾。"齐朗突然说，抓起那个可疑的垃圾袋就往门外冲。这个动作太过突兀，让林小鹿想起他第一次撒谎时的样子——当时他偷偷买了她嫌弃的求婚戒指，也是这样的慌张。
浴室里，林小鹿在毛巾架上发现了一根卷发——比她的发色深，带着陌生的椰子洗发水味。她盯着这根头发，突然想起生殖中心护士的话："放松心情很重要，压力会影响激素水平。"现在这根头发像某种压力测试仪，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要喝牛奶吗？"齐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微波炉的运转声。林小鹿打开门，看见他手里端着两杯热牛奶——杯沿沾着的可可粉拼成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是他们刚同居时常玩的把戏。
这个熟悉的举动像针尖刺破气球，让林小鹿胸腔里那股无名火突然泄了气。她接过杯子，指尖碰到齐朗的手背——那里有道新鲜的烫伤，形状像个小月牙。"微波炉热的？"她问，声音比想象中柔软。
"煤气灶。"齐朗的嘴角微微上扬，"YouTube说这样更香。"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像是某种神秘的条形码，储存着所有她不知道的生活细节。
夜深了，林小鹿躺在客房的床上——齐朗坚持把主卧让给她。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分割线。她听见隔壁传来轻微的键盘敲击声，节奏时快时慢，像是在调试什么复杂的程序。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齐朗发来的消息："睡了吗？"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小鹿的指尖微微发抖。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手机自动锁屏，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回复。
走廊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外。林小鹿屏住呼吸，听见齐朗的叹息声透过门缝传来。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主卧方向。她翻身时闻到枕头上的陌生洗衣液味——不是她常用的那款薰衣草，而是带着雪松气息的男用款。
这个发现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小鹿精心维持的平静。她赤脚走到客厅，发现茶几上摊开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某个论坛页面，标题赫然写着《如何挽回婚姻》。页面最下方，齐朗的账号闪着登录状态："正在编辑回复"。
光标在一段文字后闪烁："我们已经尝试了轮流上门的方案，但今天她发现了私教课程的收据。其实安娜是我姐介绍的婚姻咨询师，我谎称是健身课因为......"
文字在这里中断，像是作者突然被什么打断了。林小鹿的眼泪砸在触控板上，光标随机选中了"发送"按钮。页面刷新后，第一条回复跳出来："兄弟，直接告诉她真相吧。婚姻不是代码，没有完美算法。"
身后传来杯子放下的声音。林小鹿转身，看见齐朗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像是终于调试成功的程序。"要重装系统吗？"他问，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次我保证不写bu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