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林小鹿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已经三分钟了。显示器蓝光映在她浮肿的眼皮上,将黑眼圈染成诡异的青紫色。

这是她第十七次尝试写出一行能运行的代码,而文档部"hello_world.py"的标签像在嘲笑她的无能。

"你到底在干什么?"齐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程序员特有的不耐烦。他的影子投在屏幕上,正好遮住了林小鹿刚打出的那行满是红色波浪线的代码。

"写程序。"林小鹿咬着后槽牙回答,指甲在退格键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她身上还穿着昨天的睡衣,领口沾着已经干涸的卸妆水痕迹。

齐朗凑近屏幕,下巴上三天没刮的胡茬蹭过她的耳廓。"这是Python不是英语作文,"他指着那行print("你好世界"),"引号要用英文的。"

「系统提示:SyntaxError: invalid character in identifier」

林小鹿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三天前的直播事故后,她突然决定要学编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现在这根稻草正在她手里分崩离析。

"为什么非要英文?"她猛地推开键盘,"中文不是更直观吗?"

齐朗的嘴角抽了抽,这个表情林小鹿很熟悉——每次她问"WiFi密码是多少"时他都会这样。"因为计算机是美国发明的,"他边说边在键盘上敲打,修长的手指像在弹奏某种乐器,"就像你化妆要用特定刷子一样。"

这个比喻让林小鹿的胃部绞痛。她看着齐朗轻松地敲出几行代码,黑色终端里立刻跳出"Hello World"的字样。那么简单的几个字母,却像一堵无形的墙把她隔绝在外。

「系统提示:Process finished with exit code 0」

"你看,这不就——"齐朗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屏幕上"安娜私教"的来电显示让林小鹿的瞳孔骤然收缩。

齐朗抓起手机快步走向阳台,关门时带起的风掀翻了林小鹿手边的《Python入门》。书页停在"变量赋值"那一章,铅笔标注密密麻麻像手术缝合线。

林小鹿鬼使神差地打开齐朗的GitHub。最新提交记录是两小时前,项目叫"Marriage_Fix",代码里全是她看不懂的函数:

def forgive(argument):

if argument == 'sperm_bank':

return False

else:

return True

她盯着那个刺眼的"sperm_bank",突然想起直播时那个该死的快递盒。阳台传来齐朗压低的笑声,玻璃门上的倒影里,他正用手指卷着电话线——这是他们热恋时他惯有的小动作。

「系统提示:NameError: name 'trust' is not defined」

林小鹿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在终端里输入:

print("世界在哪里?")

黑色屏幕无情地返回:

SyntaxError: invalid syntax

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她疯狂地删除重写,中文换英文,加括号改引号,最后用力砸向回车键——

「系统提示:Hello World」

这行冰冷的文字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小鹿抓起笔记本电脑狠狠合上,金属撞击声惊动了阳台上的齐朗。

"你发什么疯?"齐朗冲进来,手机还贴在耳边。林小鹿看见屏幕上视频通话里的安娜——金发碧眼,健身背心下的腹肌轮廓分明。

"我在找世界!"林小鹿听见自己嘶吼,"你的代码说hello world,但世界他妈的在哪儿?!"

安娜的脸突然从屏幕上消失。齐朗僵在原地,手机滑落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充电线还连着主机,林小鹿看见自己的脸映在黑屏上——扭曲得像被bug摧毁的程序。

"世界..."齐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就在你眼前啊。"

林小鹿突然笑了。她指着窗外——那里正对着12栋601的阳台,上周他们"分居"前晾的床单还在风中飘荡。

"你的世界是二进制的,"她轻声说,"而我连hello world都写不对。"

齐朗弯腰捡起手机的动作像慢镜头。锁屏上是安娜刚发来的消息:「你老婆需要心理医生」。林小鹿转身走向浴室,身后传来齐朗徒劳的解释:"她真的是健身教练..."

热水冲下来时,林小鹿想起第一次见到齐朗的样子。那是在朋友婚礼上,他正滔滔不绝地讲解如何用区块链验证爱情的真伪。当时觉得浪漫的鬼话,现在想来全是预兆。

浴室门突然被敲响。"鹿鹿..."齐朗的声音隔着水声模糊不清,"我写了新函数..."

林小鹿关掉花洒,听见齐朗在门外一字一顿地念:

def world():

wife = "Lin Xiaolu"

husband = "Qi Lang"

return wife + " & " + husband

"运行看看?"齐朗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讨好。

林小鹿抹开镜面上的水雾,看见自己浮肿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个最简单的拼接函数,却比任何情话都让她心碎。

"少了个参数。"她哑着嗓子说。

"什么?"

"应该加个if判断..."林小鹿裹着浴巾拉开门,"如果sperm_bank == True..."

齐朗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手里的平板还亮着,屏幕上是他刚提交的代码——满屏的"原谅我"用不同编程语言循环输出。

林小鹿突然觉得很累。她走回电脑前,打开一个空白文档,缓慢而坚定地输入:

print("Goodbye World")

这次她没忘记用英文引号。

「系统提示:Hello World」

林小鹿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直到泪水滴在触摸板上。原来无论输入什么,这个世界都只会机械地问好。就像他们的婚姻,不管怎么调试,永远返回相同的错误。

齐朗的呼吸喷在她后颈,带着他们惯用的那款牙膏的薄荷味。"看,"他指着屏幕,"它认识你。"

林小鹿这才注意到终端里跳出的新提示:

Lin_Xiaolu.location

"Qi Lang's heart"

这是齐朗什么时候写的隐藏函数?她转头看他,发现他眼里闪着可疑的水光。这个发现比任何代码都更让她崩溃。

"bug..."齐朗的拇指擦过她脸上的泪水,"你是我唯一修不好的bug。"

窗外,12栋的床单终于被风吹落,像面投降的白旗飘向楼底。林小鹿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不知该输入exit()还是continue。

最终她只写下一行:

未完待续

然后轻轻按下了回车。

光标停留在那行注释之下,安静地闪烁着,如同一个悬而未决的问号,一个等待下一个未知指令输入的、沉默的提示符。

一个没有承诺的暂停,也看不到退出的勇气。空气中弥漫着代码运行后残留的、死寂的余温。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湿透的棉被,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将他们一同封存在这凝固的、等待未知风暴重启的狭小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