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未亮,汴京城尚在一片朦胧之中。东方的鱼肚白刚刚泛起,城东的官道已是人头攒动。这是元祐四年的二月二十三,大朝会之期,百官皆需早朝议事。

街边的早点铺子早早地支起了摊位,蒸汽与香气交织在一起,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蒸笼里腾起的热气混着晨雾,在青石板路上氤氲出一片人间烟火。

有卖炊饼的、豆浆的,更有那卖蜀地小吃的摊贩,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地煮着馄饨,汤底飘着花椒的辛香和姜末的鲜辣,引得众人垂涎欲滴。

“刚出炉的羊肉馒头——”

“蜀地椒麻馄饨,热乎的!”

“江南蟹黄包,一咬满口鲜!”

吆喝声此起彼伏,官员们裹紧官袍,三三两两聚在摊前。有关中来的官员捧着羊肉汤暖手,岭南籍的朝臣则寻着米粉摊子,一口乡音,满眼慰藉。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那马车并不奢华,甚至显得有些朴素,但车前的铜铃铛却显示出它不俗的身份。马车停在街边,一名男子缓缓走下车来。

忽闻一阵爽朗笑声自街角传来。

“老丈,你这馄饨,可是用蜀椒调的馅?”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宽袍大袖的男子正俯身在馄饨摊前。此人身材颀长,面容清瘦,一头乌发随意地束在头顶,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透着一种诗人的才情,面如满月,须发微卷,一双笑眼在晨光中格外明亮——正是自号东坡居士的苏东坡。

此时正担任翰林学士承旨,是翰林学士院的最高长官,这个职位相当重要,往往参与朝廷的重要机密事务,起草诏令等重要工作,是皇帝身边亲近且信任的官员,能够接触到核心的政务决策过程。

摊主是个花白胡子的老翁,闻言惊喜抬头:“官人也是巴蜀人?”

“眉州苏氏,离不得这口椒麻!”苏轼拈起一只馄饨,也不顾汤汁溅到胡须上,一口咬下,烫得直呵气,“妙!这花椒定是嘉州(乐山)来的,麻而不燥,香得很!”

老翁笑得见牙不见眼:“官人好舌头!小老儿正是嘉州人,这花椒是侄儿年前捎来的……”

两人竟在御街当中攀谈起来,从蜀地山水说到青城老醋,全然不顾周遭官员侧目。

正说得兴起,忽听前方喝道声起。

“回避——!”

一队元随执戟开道,八名皂隶高擎“肃静”“回避”牌,簇拥着一顶青幔官轿缓缓而来。轿帘微掀,露出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范纯仁,范仲淹次子。

“子瞻,又偷食街边?”范纯仁拉开车帘笑着摇头。

苏轼丝毫不窘,反而举着半只馄饨迎上去:“尧夫尝尝!比政事堂的朝食强多了!”

四周官员忍俊不禁,若是旁人这般无状,早被御史参个“失仪”之罪,可这是苏子瞻啊,并不奇怪。

毕竟,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洒脱不羁,不拘小节,一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罢了罢了。”范纯仁摆手笑道,“待会儿朝会上,可别让谏官闻到你满嘴椒味。”

“怕甚?”苏轼大笑,“某正想写首《馄饨赋》,气死那帮洛阳夫子(程颐、朱光庭)!”

范纯仁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满是无奈:“子瞻啊子瞻,你这般模样,倒像是刚从终南山下来的隐士,哪像个翰林学士?”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而行,从王维的《辋川图》说到李成的《寒林图》,又从黄荃的花鸟论到吴道子的鬼神。

说到兴起时,苏轼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纸笺,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门下弟子亲眼所见的差役惨状——有老农为避衙前役自断手筋,有亲爹为保儿子悬梁自尽,单丁户被免除衙前差役,更有全家逃亡沦为流民者不知凡几。

苏轼目光灼灼,声音低沉:“尧夫,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如今这差役法害民至此,我等岂能坐视?”

范纯仁闻言长叹,眼前浮现父亲范仲淹当年在庆历新政时力排众议的身影,又想起元祐初年司马光临终前“不废恶法,死不瞑目”的嘱托。

他望着御街尽头巍峨的宣德门,想起父亲曾评价苏轼“此子他日必为天下用”的预言,如今字字应验,却在这党争的漩涡中即将进退维谷。

晨风吹动他的官袍,露出腰间佩玉上刻着的“忧劳”二字,那是范家家训,此刻却重若千钧。

远处大相国寺的晨钟悠然响起,惊起一群白鸽,在汴京上空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仿佛在提醒这两位当世俊杰:在这座汇聚了嵩山云雾、黄河浪涛、终南烟霞的煌煌帝都里,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万里江山的黎民苍生。

天色渐明,御街上的晨雾尚未散尽,范纯仁与苏轼并肩缓行,青石板路上映着二人忽长忽短的影子。

范纯仁轻抚腰间玉带,声音低沉如大相国寺的晨钟:“子瞻啊,你可知道,元祐初年我们抬出司马君实这块金字招牌时,就注定了今天的格局,他……”

说着指了指宣德门方向,“如今那宣德殿的廊柱上,还挂着君实手书的《革弊疏》。”

苏轼闻言,手中馄饨的汤汁滴在官袍上竟浑然不觉。范纯仁继续道:“洛阳那帮人,早把你近日议论役法的奏章抄录成册,伊川先生(程颐)的门生朱光庭连弹章都拟好了三份。”

他没来由驻足,从袖中取出一卷《唐六典》,指着其中一行小字:“你看这唐初定的租庸调法,与如今差役有何相似处?可满朝诸公,谁不是捧着这本古书当金科玉律?”

晨风吹动苏轼的广袖,露出腕间一串沉香木念珠——那是去年在杭州灵隐寺所得。

他苦笑:“当年白乐天写《卖炭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如今衙前役逼得百姓自断手足,竟比那卖炭翁还不如!”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松烟墨,“这是歙州墨工为避役举家逃荒时塞给我的,上面还沾着血渍。”

范纯仁凝视着墨锭上暗红的痕迹,当年老父任邠州观察使时,曾彻夜修改役法的旧事,这些破事,早该在庆历就解决了的!

“其实……”

他压低声音,“户部最近核算过,单单一地,那免役法岁入比差役多出二十七万贯……”话未说完,忽见御史中丞李常的轿子转过街角,二人适时不语。

远处虹桥上,几个挑着柴担的农夫正被差役鞭打,哀嚎声隐隐传来。苏轼将剩下的馄饨狠狠摔在地上,椒麻香气混着尘土飞扬。

“范相!”

他眼中似有火苗跳动,“当年令尊在《岳阳楼记》里写‘先天下之忧而忧’,难道就是让我们在这祖制成法前裹足不前吗?”

范纯仁望着宫墙上渐渐拉长的日影,从鱼袋里取出一枚铜钱——那是元丰年间铸造的“元丰通宝”,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子瞻你看,”他将铜钱竖在石栏上,“新法旧法,不过如这钱币两面。”

手指轻弹,铜钱旋转着坠入汴河,惊起一圈涟漪。“可如今我们,连让这钱币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宣德门上传来三通鼓响,惊起檐角铜铃叮当。范纯仁最后看了眼漂远的铜钱,整了整被苏轼扯皱的衣袖:“该上朝了。今日王岩叟要奏请严惩议论存留恶法余毒者……”

话音未落,却见苏轼已大踏步走向宫门,官袍下摆沾着的花椒粒簌簌掉落,在朝阳下像一串带血的玛瑙,范纯仁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事已成定局。

晨钟自大相国寺传来,百官整队入宫。

苏轼负手而行,袖中还揣着老翁硬塞的一包蜀椒。他望着御街两侧——樊楼的飞檐刺破晨曦,州桥下的漕船已开始装卸货物,更远处,大相国寺的琉璃瓦正映出第一缕金光。

待漏院,这座始建于宋太祖时期的建筑,坐落在皇宫外不远处,是官员们在早朝前集合的重要场所。

它的建筑风格古朴典雅,飞檐斗拱间尽显大宋初期的建筑韵味。

待漏院里,炉火熊熊燃烧,温暖着这一片空间。

待漏院中,官员们陆续抵达,他们整顿衣冠,步伐整齐地走进待漏院的大门。此时,专门的点名官员已准备就绪,他手持名册,站在待漏院中央,高声念着官员的名字。

“翰林承旨苏轼——”

“臣在。”苏轼拱手,玉带束腰,神色肃然。

“尚书右丞范纯仁——”

“臣在。”范纯仁微微颔首,目光沉稳。

每一个被点到的官员都大声应到,声音在待漏院里回荡。倘若有官员迟到或缺席,那可是严重的事情。

情节较轻者,可能会被降职罚俸;若情节严重的,甚至可能会被革职查办。

点名完毕后,官员们需要接受简单的检查。负责检查的仪仗官手持长剑,目光锐利,一一审视着每一位官员。他们仔细检查官员是否携带违禁物品进入皇宫,小到一把匕首,大到兵器,皆不可带入场内。

同时,官员们纷纷整理自己的朝服和仪容。

大宋官员的朝服有着严格的规制,以颜色和装饰来区分品级。三品以上官员穿紫色朝服,五品以上穿朱色朝服,七品以上穿绿色朝服,九品以上穿青色朝服。朝服上主要装饰有玉佩、锦绶、鱼袋等,彰显官员的身份与地位。

官员们仔细整理自己的衣冠,抚平衣角的褶皱,系紧玉带,确保自己的仪容仪表符合朝廷的礼仪规范,面对的可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容不得半点马虎。

在规定的时间,官员们按照品级高低依次进入皇宫。从宫门开始,便有御龙诸直把守。这些人身姿挺拔,手持长枪,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每一位进宫的官员。

官员们需要出示相应的证件或令牌,御龙诸直仔细核对后,才放行进入。皇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座皇宫,始建于后梁时期,最初规模较小,只是一座节度使宫殿改造而来。

后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的不断扩建与修缮,到大宋建立后,宋太祖赵匡胤又在原有基础上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形成了如今宏伟壮丽的格局,当然,和巨唐的大明宫是没法比了。

进入皇宫后,官员们沿着指定的路线前往上朝的宫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宣德门,这是皇宫的正门,高大雄伟,气势恢宏。宣德门的建筑风格独特,门楼上有精美的雕刻和装饰,彰显着皇家的尊贵。

穿过宣德门,便是大庆殿。

大庆殿是举行重大典礼和朝会的地方,殿内宽阔宏大,庄严肃穆。殿内的宝座高高在上,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里是大宋王朝权力的核心,皇帝在此接见群臣,处理国家大事,发布诏令,决定着国家的命运和未来。

大庆殿之后,是紫宸殿。紫宸殿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和接见大臣的地方,相较于大庆殿,规模稍小,但同样庄严肃穆。

再往后走,便是垂拱殿等宫殿,这些宫殿各有其用途,或用于皇帝的休息、起居,或用于处理一些机密政务。

宫殿的背后,是后宫区域,那是皇帝和后妃们居住的地方。后宫戒备森严,一般人不得擅自进入。

当官员们来到上朝的宫殿——大庆殿前,便开始按照品级和官职在殿外或殿内指定的位置排列整齐。

殿外,高级官员站在前列,低级官员站在后列。文官们站在东侧,武官们站在西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