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对于吉隆坡这座城市而言,只是褪去了白日里那层灼热的外衣,换上了一件由霓虹灯和车流所编织的、更加妖娆、也更加危险的晚礼服。
但在茨厂街附近,那间名为“金莲花”的、充满了霉菌和汗水味道的廉价旅社的三楼房间里,夜,却如同凝固的、冰冷的深海。
林默,就是那条潜伏在深海最底部的、孤独的鲨鱼。
他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板床上,静坐了整整三个小时。他没有开灯,任由窗外那斑驳陆离的霓虹灯光,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切割成明暗不清的两半。
他在复盘,也在推演。
他脑中的那盘棋,已经变得无比复杂。他不再是那个可以掌控全局的、唯一的棋手。他变成了一枚被两股强大的、未知的力量所包围的、动弹不得的棋子。
“螳螂”——那支行事专业、纪律严明的队伍,很可能,就是代表“阿特拉斯集团”的伊芙琳·里德的团队。他们的目的,是“天火”本身,是其背后所蕴含的、足以改变世界的、巨大的商业和科技价值。他们是理性的,是遵循现代商业和特工法则的,因此,也是可以被预测的。
“黄雀”——那支隐藏在更深处阴影里的、如同毒蛇般的势力。他们的行事风格,更像是“卡德摩斯之裔”那样的、充满了非理性狂热和古老仪轨的秘密组织。他们的目的,可能不仅仅是得到“天火”,更是要清除所有胆敢觊觎这件“圣物”的“异教徒”。他们,是不可被预测的,也是更致命的。
他,这只“蝉”,被夹在中间。
这是一个死局。
他很清楚,他现在,绝对不能前往关丹港,与向导拉希德会合。因为,这两股强大的势力,必然已经通过某些渠道,得知了他与拉希德的约定。他的出现,只会将那位值得尊敬的老兵,拖入到这场他本不该参与的、致命的漩涡之中。
他必须,打破这个僵局。
要打破一个双方(甚至三方)都在僵持的棋局,最好的方法,不是去思考如何移动自己的棋子。而是,在棋盘上,制造一个“假”的自己,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幻象”,让所有的对手,都去追逐那个幻象。
从而,为真正的自己,创造出行动的、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林默的眼中,闪过一丝属于“猎狐”的、冷静而又狡黠的光芒。
他有了计划。一个大胆、精妙,且充满了风险的“金蝉脱壳”之计。
第二天清晨,林默离开了“金莲花”旅社。他依然是那副最普通的、属于廉价背包客的打扮。他没有乘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而是徒步,穿行在吉隆坡那些如同蛛网般、纵横交错的后街小巷之中。
他像一个真正的幽灵,不断地,变换着自己的路线,利用建筑物的拐角和人流的掩护,反复地,确认自己的身后,没有任何“尾巴”。
在确认了绝对安全之后,他走进了一家位于秋杰区(Chow Kit)的、规模很大的、24小时营业的网吧。这里,是吉隆坡最龙蛇混杂的区域之一,充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劳工、小商贩和游客。这里,是信息的中转站,也是隐藏踪迹的、最完美的温床。
他找了一个最角落的、被高高的隔板挡住的位置,用现金,支付了两个小时的网费。
他坐下后,没有立刻开机。他先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U盘大小的、黑色的仪器,插入了电脑的USB接口。这是一个物理层面的“网络安全隔离器”,可以有效地,防止电脑中可能存在的、任何形式的硬件木马,对他的数据进行窃取。
然后,他才开机。他从那个U盘中,启动了一个他自己编写的、基于多重代理和量子加密技术的虚拟专用网络(VPN)程序。当他连接上互联网时,他的IP地址,会在一秒钟之内,在全球上百个不同的服务器之间,跳动上千次。即便是国家级的情报机构,也休想,追踪到他真实的物理位置。
他,变成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存在于虚拟世界中的“数字幽灵”。
他熟练地,打开了自己原来那家商务酒店的官方网站。他记得,他曾在酒店的宣传册上,看到过一项专门为商务客人提供的、名为“云打印”的服务。客人,可以将需要打印的文件,发送到一个指定的公共邮箱,然后,凭房间号和密码,就可以在酒店商务中心的打印机上,将文件打印出来。
这是一个看似方便,实则,充满了致命安全漏洞的服务。
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利用“天星”赋予他的、那堪比超级量子计算机的、恐怖的数据处理和逻辑分析能力,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通过分析那个公共邮箱服务器的协议漏洞,成功地,编写出了一段小小的“溢出”代码。
他将这段代码,附在一个看似普通的PDF文件之后,发送到了那个公共邮箱。
在酒店的服务器,接收并试图“读取”这个PDF文件以供打印的瞬间,那段代码,便如同被注入血管的病毒,悄无声息地,侵入了酒店的整个内部网络。
林默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他自己编写的、简洁的控制台界面。
他,已经成功地,拿到了这栋大楼里,所有连接在网络上的设备的、最高控制权。包括,他自己那个房间里的、那台台式电脑。
他成了那个房间里的“神”。
他首先,远程地,打开了那台电脑。然后,他像一个最普通的旅客一样,开始了他的“线上活动”。
他登录了马来西亚一家知名的租车网站“Socar”。他用“陈宇”的身份信息,和那张他专门用于伪装的、额度不高的维萨信用卡,预订了一辆性能强悍的、福特Ranger四驱皮卡。取车地点,他特意地,选在了两天后的、关丹市的市中心分店。为了增加真实性,他还额外地,购买了最高额度的保险。
然后,他又登录了马来西亚最大的长途巴士公司“Plusliner”的网站。同样用“陈宇”的身份,他购买了一张第二天上午十点,从吉隆坡最主要的交通枢纽——南湖镇车站(TBS),前往关丹的、最普通的“经济舱”大巴车票。
做完这一切,他打开了“陈宇”那个同样是伪造的、看起来像是一个严谨学者会使用的Gmail邮箱。他找到了之前与向导拉希德进行联系的那封邮件,点击了“回复”。
他用一种轻松而又专业的口吻,写道:
“拉希德先生:
展信佳。
我在吉隆坡的初步样本整理工作,已接近尾声。计划稍有变动。我将于明日(11日)上午10:00,从南湖镇车站(TBS),乘坐Plusliner的大巴前往关丹,预计下午抵达。
我已在关丹市中心,预订了一辆皮卡。后天(12日)上午,我会前往取车,然后,直接前往我们之前约好的码头。
期待我们的会面,以及这次激动人心的‘生态考察’。
祝好,
陈宇 博士”
他将所有数字的痕迹,都指向了一条清晰无比的、充满了逻辑性的路径:他,“陈宇博士”,在吉隆坡完成了“准备工作”后,将乘坐最经济、也最符合一个“学者”身份的大巴车,前往关丹,与他的向导会合,开始他那“伟大”的、对珍稀兰科植物的科学考察之旅。
这是一个完美的、逻辑上天衣无缝的假象。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他需要一个“实体诱饵”。一个,能拿着他的手机,坐上那趟开往关丹的大巴车的、有血有肉的人。
林默退出了酒店的网络,用程序,彻底地、不可逆地,清除了他所有的操作痕迹。然后,他离开了这家网吧,如同人间蒸发。
他乘坐轻轨,来到了吉隆坡最主要的、也是最混乱的陆路交通枢纽之一——富都车站(Pudu Sentral)。
这里,是吉隆坡的另一面。一个充满了底层生命力的、嘈杂而又生机勃勃的世界。巨大的、如同飞机库般的车站大厅里,挤满了即将踏上旅途,或刚刚抵达的旅客。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汗味、食物味、柴油味。不同肤色、不同口音的人们,在这里汇聚,又从这里,奔向马来半岛的四面八方。
林默的目标很明确:寻找一个年轻的、看起来缺钱的、并且正好要去关丹,或者东海岸方向的西方背包客。
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人选。
在候车大厅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身材高瘦的白人小伙子,正一脸愁容地,看着自己的手机。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印着“Nirvana”乐队LOGO的T恤,背着一个比他还高的、几乎有七十升的巨大登山包,脚上的那双徒步鞋,已经磨损得相当严重。
从他的神态和装备来看,他显然,是一个正在进行长期的、预算极其紧张的“穷游”的背包客。
林默走了过去,用流利的、带着几分亲切感的英语,友好地开口:“嘿,朋友,遇到什么麻烦了吗?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开心。”
小伙子抬起头,看到林默这张东方面孔,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只是……我的信用卡,好像被银行的风控系统给锁了,取不出钱。而我今晚,在关丹附近的珍拉丁海滩(Cherating Beach)订的青旅,又不能退款。”
“你要去关丹?”林默故作惊讶地问。
“是啊,我打算去那里看海龟产卵,据说,最近正是时候。”小伙子说,“但我现在身上剩下的现金,可能连今晚的住宿费,都不够了。”
林默的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他露出了一个“陈宇博士”式的、充满了善意的、人畜无害的微笑:“也许,我能帮你一个小忙,作为回报,也请你帮我一个小忙,怎么样?”
小伙子疑惑地看着他。
林默从钱包里,抽出两张一百林吉特的、崭新的纸币,递了过去。“这二百林吉特,应该足够你,解决眼下的麻烦了。”
小伙子看着那两张钱,眼睛都直了。这对他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他还是,本能地,保持着警惕:“你……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可不做违法的事情。”
“当然不。”林默笑了笑,他的笑容,充满了让人无法拒绝的亲和力。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他那个“火种手机”,连同一个小巧的、已经充好电的充电宝,放进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信封里。
“很简单。”林默说,“我的一个朋友,在关丹的巴士总站等我,取这个信封。但我临时,接到了我导师的电话,有一个紧急的学术会议,必须要我参加,我今天走不了了。我希望,你能帮我,把这个信封,在明天下午,你抵达关丹车站的时候,亲手交给他。他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很胖的华人,很好认。他会给你,另外二百林吉特,作为感谢。”
他编造了一个简单、合理、且毫无破绽的理由。一个急于去开会的“博士”,委托一个顺路的旅客,捎带一件不重要的东西,这听起来,合情合理。
小伙子看着信封,又看了看林默手中的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只是……把这个,交给他?”
“对,只是这样。手机会一直开着,这样他就能通过GPS定位,知道你大概什么时候到。你不需要做任何其他的事情。”林默微笑着说。
“好吧!成交!”小伙子高兴地,将钱和信封,都收了起来,“谢谢你,先生!你真是个好人!你救了我的命!”
“不客气。一路顺风。”
林默看着那个名叫汤姆的、来自德国的背包客,将装着他“蝉蜕”的信封,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他的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声东击西的计策,已经完美地,布下。
他相信,从明天上午十点开始,那只“螳螂”和那只“黄雀”的注意力,都将被这辆开往关丹的大巴车,和这部不断移动的手机,牢牢地,吸引过去。
而他自己,则赢得了至少二十四小时的、宝贵的、绝对自由的行动时间。
他要利用这段时间,去做一件他早就想做的事情。
他要尝试着,去寻找那只“黄雀”的蛛丝马迹。或者,去寻找任何可能与“天火”本身有关的、被遗忘在历史尘埃里的线索。
一个地方,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吉隆坡的老城区,那些隐藏在现代化高楼大厦背后的、古老的、充满了故事的古董店和旧货市场。
他有一种直觉。二百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撞击,或许并没有在官方的正史中,留下任何痕迹。但它很可能,会以某种“传说”、“故事”,或者“物证”的形式,流传在民间。尤其,是在那些传承了几代人的、见多识广的、收藏着各种奇珍异宝的古董商圈子里。
……
第二天上午,当那个名叫汤姆的德国背包客,背着他的大背包,兴高采烈地,坐上了开往关丹的大巴时,林默则换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装束,悄然地,出现在了吉隆坡最古老的街区之一——苏丹街(Jalan Sultan)一带。
这里,是吉隆坡的“根”。两旁的建筑,大多是充满南洋风情的、传统的二层骑楼。斑驳的墙壁,狭窄的走廊,五颜六色的窗棂,仿佛每一块砖,都在诉说着这座城市,曾经的、殖民时期的岁月故事。
街道上,遍布着各种各样的、充满了历史感的店铺:人声鼎沸的老字号茶楼、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传统药材店、以及林默此行的目标——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光线昏暗,却可能藏着惊天秘密的古董店。
他走进第一家店。店面很小,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一个戴着老花镜的、上了年纪的华人老板,正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咿咿呀呀的粤剧。
林默装作一个对东方文化很感兴趣的、来自中国的游客,在店里,慢慢地逛着。他拿起一个清代的青花瓷碗,又看了看一幅已经褪色的、作者不详的山水画。
“老板,你这里……有没有一些比较古老的、关于本地传说的东西?”林默用流利的、带着几分北京口音的中文问道,“比如,古地图、一些奇闻异事的手稿,或者是一些,记录了奇怪天象的、比较特别的物件?”
老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兴致缺缺地,摇了摇头:“后生仔,那些东西,没人要的啦,不值钱。现在的人,只喜欢看得懂的、能升值的。你想要,就去国家博物馆看咯,那里多的是。”
林默没有失望,道了声谢,退了出去。
他继续,走向下一家。
一连逛了七八家店铺,他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的,也几乎是同样的、大同小异的答案。这些古董商,关心的是瓷器的年份,是字画的真伪,是家具的木料。对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和“天象”,他们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
就在林默感到有些失望,认为自己的这个方向,可能走错了,准备离开这条街的时候,他的目光,被街角尽头的一家店,吸引住了。
那家店,比之前的任何一家,都要显得更加破败、更加古老。黑色的、斑驳的木质牌匾上,连店名,都已经模糊不清,只能依稀地,辨认出“集古斋”三个字。店门半开半掩,里面黑乎乎的,连灯都没有开,仿佛一个通往过去的、被遗忘的、充满了尘埃的洞口。
鬼使神差地,林默走了过去。
他推开那扇会发出“吱呀”一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木门,走了进去。
店里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
这里,与其说是一家店铺,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杂乱无章的、历史的“垃圾堆”。
从地面,到天花板,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旧货。雕花的老旧家具、落满了厚厚灰尘的瓶瓶罐罐、锈迹斑斑的铜器和铁器、已经发黄、发脆的旧书和旧报纸……所有东西,都毫无章法地,堆叠在一起,只留出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狭窄的、如同迷宫般的通道。
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看起来至少有八十岁的老人,正坐在一堆旧报纸后面,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唯一的一束光线,用一个老式的放大镜,仔细地,端详着一枚看起来像是海峡殖民地时期发行的、中间有孔的古钱币。
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有客人走了进来。
林默没有打扰他,而是自己,开始在这座“历史的垃圾堆”里,寻觅起来。
他很有耐心。他相信,越是这样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越有可能,藏着真正的宝贝。
他蹲下身,从一堆旧书中,翻出了一本荷兰殖民时期出版的、用精美铜版画印刷的、关于马来半岛植物的图鉴;又从一个布满了蛛网的箱子里,找到了一张残破的、二十世纪初的吉隆坡手绘地图。
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在这座迷宫里,逛了将近一个小时,几乎将所有能翻动的东西,都翻了一遍,却依然,一无所获。
他有些失望,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挂在墙角最深处,一件被蛛网覆盖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面罗盘。
一面,极其古老的、充满了神秘气息的、中式的航海罗盘。
罗盘的底座,是由厚重的、几乎已经碳化了的黑漆木制成,上面,已经布满了如同龟壳般的、细密的裂纹。但罗盘的盘面,却是由某种特殊的、类似于象牙的材质制成,虽已泛黄,但上面的刻度,却依然清晰。
上面,不仅有标准的、代表着二十四方位的“二十四山”,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如同符咒般的、他从未见过的星宿和干支符号。
最奇特的,是位于盘面中央的、那根用来指引方向的磁针。
它,竟然不是普通的钢针,而是一块被精细地,打磨成针状的、通体呈现出暗红色的……
石头?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
他走上前,拨开蛛网,想要将那面罗盘,取下来,仔细看看。
“年轻人,眼光,不错。”
一个苍老、沙哑,却又中气十足的、仿佛能直接穿透人心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林默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他猛地回头,看到那个之前一直埋首于古钱币的、瘦骨嶙峋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如同一个幽灵般,站在了他的身后。
老人走路,竟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林默的心中,警铃大作。他全身的肌肉,都进入了随时可以,发动致命一击的战斗状态。
他知道,这个老人,绝不简单!
但他表面上,依旧是那副好奇游客的样子,甚至,还装出被吓了一跳的表情:“哎呀,老伯,您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吓我一跳。”
老人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眯着眼睛,浑浊的眼球里,却透着一股能看穿一切的精光。他看着那面罗盘,缓缓地说道:“这面‘牵星罗盘’,可是我这里,不卖的镇店之宝。传了多少代,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牵星罗盘?”林默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老板,这罗盘,看起来确实很古老。中间这根针……是什么材质做的?看起来,不像铁,也不像铜啊。”
“呵呵,你再仔细看看。”老人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神秘。
林默转过身,凑上前,仔细地,端详着那根暗红色的磁针。
在从窗外透进来的、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那根石针的内部,竟然,隐隐约约地,闪烁着如同星辰般的、细微的金属光点。它的表面,还有着极其细密的、只有在特定的角度,才能看清的、如同发丝般的、纵横交错的纹路……
林默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的大脑,如同被一道闪电,狠狠地劈中。
这……这不是什么普通的石头!
这细密的、如同神迹般的交错纹路,是……是只有在特定的铁陨石切面上,经过酸洗蚀刻后,才会出现的——
维德曼交角花纹!
这根磁针,竟然,是用一块极其罕见的、磁性极强的、定向陨铁的核心,所打磨而成的!
用陨石,来做罗盘的磁针?
这是何等奢侈、何等匪夷所思、也何等天才的手笔!
“怎么样?看出来了吗,来自北方的‘猎狐’?”
老人的声音,再次,幽幽地响起。
而这一次,他说的,不再是“年轻人”。而是,那个足以让林默,魂飞魄散的、他在地下世界里,唯一的代号!
林默的身体,彻底地,僵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停止了流动。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看向老人。他放弃了所有的伪装,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人物面前,任何伪装,都是幼稚而又可笑的。
他的眼神,变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冰:“你……究竟是谁?”
老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林默的皮囊,看到了他内心深处,那个最大的秘密。
他伸出干枯的、如同鹰爪般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面古老的罗盘,缓缓地,如同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般,说道:
“二百多年前,你所寻找的‘天火’,坠落于此。它的一部分核心,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当时一位精通‘堪舆牵星’之术的、南洋的奇人所得。他发现,这块‘天外玄铁’,有着远超凡间任何磁石的、能与天地星辰、风水龙脉,都产生共鸣的、奇异的力量。于是,他穷尽毕生心血,将其打磨成针,制成了这面,独一无二的‘天星盘’。”
老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林默的心上。
他……他竟然知道“天火”!他竟然,知道自己此行的,真正的目的!
“这面罗盘,”老人继续说道,“不仅能在大海上,指引最正确的方向,更能提前,预知风暴的到来,感应地龙的翻身。那位奇人,靠着它,在南洋的惊涛骇浪之中,往来纵横,未尝一败,积累了富可敌国的财富。”
“可惜,”老人话锋一转,叹了一口气,“人力,有时而穷。那‘天火’的力量,太过强大,太过霸道,非凡人之躯,所能驾驭。那位奇人,最终,还是被其反噬,心智错乱,癫狂而死。而这面罗盘,也就此,蒙尘。”
老人转过头,那双仿佛能洞悉过去未来的、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林默:
“年轻人,故事,讲完了。现在,你告诉我,你,还要继续,去寻找那块,会‘噬主’的、不祥的‘天火’吗?”
林默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冰冷的汗水。
他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可以靠智慧和力量,去战胜的敌人。他面对的,是一种未知的、超越了他理解范畴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神秘的力量。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想做什么?”林默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们,不做任何事。”老人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们,只是观察者,是平衡的守护者。我们,见证过王朝的兴衰,见证过文明的更迭,也见证过……无数像你一样,试图去触碰,不属于自己力量的、自以为是的凡人。”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历经了千百年沧桑的、如同神明般的淡漠。
“那星辰,非是凡物。凡人,莫要强求。”
老人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林默仿佛在冥冥之中,已经听过无数次的、充满了禅机与警告的话语。
“强求,则失其衡。祸及自身,亦殃及天下。”
说完这句话,老人不再看林默。他转身,佝偻着背,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店铺后堂那无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了。
整个店铺,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留下林默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面古老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天星盘”前,脑中,一片混乱。
“观察者”……
“平衡的守护者”……
他第一次,接触到了这盘棋局上的、那最神秘的、第三方势力。
一个,不为钱,不为利,只为守护某种虚无缥T缈的“平衡”的、古老的组织。
林默的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