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止安狭长的凤眸缓缓眯起,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一个需要通宵达旦、赶赴死线完成重要创作的画家,会有闲情逸致在创作前夜,去听一场需要耗费数小时的高级音乐会?
这不合逻辑。
这绝不是意外。
拿着法院开具的许可文件,陆止安来到了沈清弦生前居住的公寓。位于一栋颇有年头的法式老公寓顶层,楼道昏暗,墙壁斑驳,与沈清弦在艺术圈初绽头角、一幅画作已被炒至六位数的身份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淡淡霉味、尘埃、以及残存松节油和亚麻籽油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时间的凝滞感。
公寓内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陆止安也微微怔了一下。
与想象中艺术家应有的狂放不羁、杂乱无章截然不同,这个空间整洁得近乎病态。原木地板光可鉴人,书籍在嵌入式书架上按照门类和高矮排列得一丝不苟;巨大的实木画架上空着,但旁边的颜料推车上,上百管颜料按色系和明度排列,如同严谨的色卡;甚至连厨房操作台上的调味罐,都像是用游标卡尺测量过彼此间的距离。
这种近乎偏执的秩序感,与火灾现场的混乱毁灭形成鲜明对比,也让陆止安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他自己,也正是某种程度上的秩序控。
他收敛心神,开始以律师审视证据的眼光打量这个空间。客厅很大,采光极好,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显得有些空旷。然后,他的目光被客厅主墙上悬挂着的一幅画牢牢钉住,再也无法移开。
那是一片铺天盖地的、浓郁到化不开的深蓝与暗紫,如同午夜时分暴风雨前汹涌压抑的深海,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绝望。然而,就在那片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浓重黑暗中央,画家却用极致温柔、细腻到不可思议的笔触,点亮了一盏小小的、古老的、散发着温暖昏黄光晕的船用油灯。
那光晕并不强烈,却顽强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深蓝暗紫,在画布上形成一圈柔和而坚定的光域,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即使身处无边黑暗,仍有微光可寻。
画的右下角,是“沈清弦”三个清瘦有力、带着金石韵味的签名。而在签名旁边,靠近画布边缘的位置,还有一行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更小的字。陆止安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凑近,才勉强辨认出来:
“世界是冰冷的深海,而你是唯一的灯塔。”
陆止安的心跳,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漏跳了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像细小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四肢百骸。
他迅速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开始例行检查。卧室、厨房、卫生间……没有发现明显异常。最后,他回到了书房。
书房是沈清弦气息最浓郁的地方。除了满架的书,还有大量堆放着的画作、素描稿。陆止安的目光扫过书桌,最终停留在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旧的黄铜扣环日记本,以及一个带着密码锁的抽屉上。
日记本没有锁。他翻开,里面是沈清弦清秀而略带棱角的字迹。起初是一些日常琐碎、创作随笔,但越往后翻,内容越是触目惊心。这更像是一部精心编排的、无声的控诉与绝望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