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背上包,拉着我,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出了那个家徒四壁的屋子。

我们就这样,在那个所有人都沉睡的夏夜,逃离了那个让我窒息的村庄。没有告别,没有犹豫,像两只相依为命的幼兽,一头扎进了未知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去镇上客运站的路上,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我问他:“蒋默,我们去哪?”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在满天星光下,用他那双干净得不像话的眼睛看着我,然后抬起手,笨拙地比划了几个我看不懂的动作。

见我不明白,他有些着急,拉着我的手,在我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

“南方。”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痒痒的,却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我心中所有的恐惧。

我不知道南方有多远,也不知道南方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从他写下那两个字开始,我的世界,就不再是我一个人了。

我们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不到八百块。买了去最南边省份的两张长途汽车票后,就只剩下三百多。车子摇摇晃晃地驶出车站,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街景,没有丝毫留恋,只有一种逃离牢笼的、带着痛感的轻松。

蒋默坐在我身边,从上车开始,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身体微微靠向过道,将我完全挡在他和窗户之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的危险。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累得昏昏沉沉,靠着车窗睡着了。迷糊中,我感觉有东西轻轻搭在了我的肩上。我睁开眼,发现是蒋默的外套,而他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在空调车里冻得嘴唇有些发白。

他见我醒了,眼神有些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看着他,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更慌了,手忙脚乱地想帮我擦眼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他只能拿出纸笔,在上面用力地写下一行字,递给我看。

“别怕,有我。”

我看着那三个字,看着他眼里的坚定,终于忍不住,把头靠在了他清瘦的肩膀上,放声大哭。那些积攒了十八年的委屈、不甘和恐惧,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他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任由我的眼泪,浸湿他的T恤。

3

南方的第一印象,是潮湿和炎热。

我们下了车,像两粒被随意抛洒的灰尘,瞬间被淹没在陌生城市巨大的人潮和噪音里。高楼大厦像一头头沉默的巨兽,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一晚,为了省钱,我们找了一家最便宜的、藏在城中村深巷里的小旅馆。三十块钱一晚,房间小得可怜,只有一张床,墙壁上布满了黄色的霉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永远也散不去的、潮湿的霉味。

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男生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

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蒋默比我更紧张。他放下背包后,就一直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个……你睡床吧,”我小声说,“我……我睡地上就行。”

蒋默立刻疯狂地摇头,然后指了指床,又指了指我,最后指了指门口那张缺了腿的破椅子,示意他睡那里。

我怎么可能让他睡椅子。我们争执了半天,最后,我睡床的里侧,他睡床的边上,中间隔着一个能躺下两个人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