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答。
皇帝踱步上前,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解剖猎物般的兴趣。“朕听闻,爱卿十三年前,初入行伍,便遭遇了一场惨败?黑水河一役,你所在先锋营五百人,近乎全军覆没。”
凤翎的呼吸骤然一窒。黑水河战役……全军覆没。
她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道锋利的刃。
“说。”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是。”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
“细说。”他命令道。
凤翎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荒芜。她开始叙述,声音干涩,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念一篇与自己无关的阵亡文书。她说到错误的军情,说到突如其来的伏击,说到老营长如何为了护着她这个新兵蛋子,被数把长矛贯穿胸膛……
“他临死前,对你说了什么?”皇帝打断她,步步紧逼。
凤翎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从那里传来,她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濡湿了掌心,但那疼痛,远不及心头被反复凌迟的万分之一。
“……他说……‘活下去,替我们……看着北境平定那天’。”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皇帝似乎满意了,他微微颔首,月光在他眼中闪烁,冰冷而残忍。“活下去?可惜啊,他寄予厚望的人,如今却被朕困在这深宫里,一寸一寸折断翅膀。凤翎,你说,他若在天有灵,会有什么感想?”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她最深的痛处。
接下来的每一夜,都是如此。皇帝像一个最高明的刑讯者,从不碰她一指,却用言语精准地剥开她一层又一层的心理防御。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屈辱中,属于将领的本能并未完全泯灭。
一个被她忽略的、极其危险的念头浮现出来:皇帝为何会对数年前、千里之外的一场局部战役细节,如此了如指掌,甚至超过了亲身经历、且事后反复复盘推演过的她本人?
除非……他当时就通过某种渠道,密切关注着那场战役,甚至……!
这个念头太过骇人,让她几乎瞬间从精神的混沌中惊醒。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不敢在脸上显露分毫,继续用麻木和痛苦伪装自己。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结束时,凤翎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已千疮百孔,脚步虚浮地走下望月台。在台阶的拐角阴影处,她几乎与一个端着什么东西匆匆走过的宫女撞上。
那宫女吓得跪地求饶,手中托盘里的茶盏倾倒,微烫的茶水溅湿了凤翎的裙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是……是奉茶房的青黛,赶着给值夜的侍卫大人送醒神茶……”宫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凤翎本不欲理会,但在宫女抬头的一刹那,借着一缕漏过的月光,她看到宫女额角有一小块不起眼的、暗红色的胎记。
而就在几个时辰前,她在披香殿,听掌事宫女训话时,似乎……也瞥见过一个额角有类似胎记的粗使宫女,在庭院角落里洒扫。
是同一个人?奉茶房的宫女,会去做粗使洒扫的活儿?还是说……这宫里的“眼睛”,比她想象的更多,更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