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而上,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冻成了尖锐的冰碴,刺穿了她所有的血管和神经。

三年婚姻,一千多个日夜的期待、隐忍、小心翼翼的付出和试探……此刻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荒诞不经的笑话。她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努力地想要焐热一块石头,却不知道,这块石头所有的温度、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热烈与鲜活,早已随着这个名叫“阿阮”的女孩,一同埋葬在了十一年前那场绚烂而又残酷的樱花雨下,尸骨无存。

她甚至能拼凑出那个残忍的故事轮廓:一场意外,带走了他挚爱的少女,也带走了他全部的灵魂。他被迫活下来,按照家族的期望,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而她苏晚,不过是他用来应付世俗、掩盖伤口的工具,一个……甚至连替代品都算不上的、可怜的摆设。照片上的女孩是天上皎洁无瑕的月光,而她,只是地上的一粒尘埃,卑微又可笑。

巨大的荒谬感、被彻底否定的绝望感,以及尖锐到无法忍受的疼痛,如同汹涌的海啸,将她彻底淹没,连一根救命的浮木都没有。她无力地蹲在书房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坚硬的桌脚,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照片,看着照片上男女青春明媚的笑颜,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空洞。笑着笑着,滚烫的眼泪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滴落在照片上,晕开了那行深情的、也是彻底将她判处死刑的字迹——「吾爱阿阮」。

她输了。

不是输给了一个活生生的、可以竞争的对手,而是输给了一段被时光凝固、被死亡美化的过去,一个永远无法战胜的、死去的记忆。

这真可笑,也更可悲。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哽咽发紧,眼睛肿痛难忍。苏晚才缓缓地、扶着桌脚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蹲踞而麻木。她将照片上的泪痕小心擦去,更加小心地将其夹回笔记本的扉页,然后把笔记本和文件依原样放回抽屉,缓缓推上。

整个过程,她的动作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心死之后、万念俱灰的麻木。

她回到主卧,这个她睡了三年,却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暖的房间。拉开巨大的衣帽间,里面琳琅满目,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华服,首饰柜里珠宝璀璨生辉。这些都是“沈太太”该有的体面和荣耀,却不是她苏晚想要的。

她只取下了无名指上那枚沉甸甸的、闪耀着冰冷光芒的钻石婚戒。冰凉的触感,是她戴了三年的枷锁,如今,是时候解开了。

她把它轻轻放在梳妆台上,戒指与大理石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微响。

然后,她打开衣柜最里层,拿出自己带来的那个旧行李箱,开始平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嫁入沈家时带来的本就不多,大多是些寻常衣物、几本她钟爱的文学作品和一本厚厚的素描本。很快,小小的箱子就合上了,仿佛她在这栋豪宅里三年的痕迹,也如此轻易地被抹去。

她坐在书桌前,铺开一张素白的信纸。握着钢笔,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很久,墨水晕开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句精疲力尽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