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沉默了。

那次探亲,是他母亲病重,他匆匆赶回来的。我们在老家那个小土屋里,有过唯一的一次。他很克制,又很疯狂,像是要把积攒了许久的思念一次性耗尽。

第二天他就归队了,然后就寄来了离婚报告。

“为什么不早说?”他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能怎么说?说我上辈子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一心只想拿着钱远走高飞?

我只能低下头,攥着衣角,摆出一副委屈又后悔的样子:“我……我之前一直在生气,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不敢说。”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却最符合我之前在他心里的形象——一个无理取闹,又有点胆小懦弱的女人。

陆向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狠狠灌了一大口凉水。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也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这个孩子,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软肋。

“孩子……留下。”终于,他开口了,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也留下。但是姜禾,你给我记住了,安分点。要是再敢给我整什么幺蛾子,我就算扒了这身皮,也饶不了你。”

他眼里的警告意味十足,像一头被触怒的野狼。

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我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我保证,我一定安分守己,好好给你生孩子,好好跟你过日子。”

他没再理我,摔门而去。

我知道,他这是去连队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般地坐在了床沿上。第一步,总算是走成了。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第二天一早,我被院子里的喧哗声吵醒。我推开门,就看到几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军嫂聚在一起,对着我这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哎,看见没,就是她,陆连长那个从乡下来的媳-妇。”

“长得倒挺水灵,就是听说不安分,天天闹着要离婚回城里呢。”

“可不是嘛,昨天我还听小王说,陆连长都签了离婚报告了,结果这女人又死皮赖脸地跟来了,真不知道图啥。”

这些话像针一样,一句句扎进我耳朵里。

上辈子,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些流言蜚语。我觉得她们都是嫉妒我长得比她们好看,于是叉着腰跟她们对骂,结果闹得整个家属院鸡飞狗跳,陆向东的脸都被我丢尽了。

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我挺直了腰板,端着搪瓷盆,目不斜视地走向院子里的公共水龙头。

那些议论声戛然而止。

一个脸圆圆的,看起来有些刻薄的女人,叫张翠芬,是教导员的爱人。她皮笑肉不笑地凑过来:“哟,这不是姜妹子吗?怎么,不闹了?想通了,还是咱们这穷山沟里好?”

我没理她,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一切。

张翠芬觉得失了面子,声音拔高了几度:“怎么着,哑巴了?当初闹着要走的时候,那嗓门不是挺大的吗?”

我慢条斯理地洗完脸,用手掬起一把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让我瞬间清醒。

我转过头,看着张翠芬,微微一笑:“张嫂子,我跟我家老陆闹别扭,那是我们两口子的情趣。不像有些人,想闹还没得闹呢,只能天天盯着别人家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