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起宏远
我是老马，在这个尘土飞扬、车轮滚滚的“宏远物流”大院里，摸爬滚打了整整十八年。
十八年，磨平了棱角，熬干了热血，也把这艘挂着“国”字号招牌大船的内里，看了个底儿掉。
我的目标？
卑微得像散落在地上的尘土——不敢奢求这艘“船”能带我们驶向什么辉煌的彼岸，只盼着它不要沉得太快、太彻底。
让我和手底下几十号兄弟，还能在每个月如期拿到那一份微薄的、仅够养家糊口的“窝囊费”。
——是的，窝囊费。
我们如此自嘲，却也是我们最真实的指望。
这艘“船”，它曾经不是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它曾是我们所有人汗水的见证，是我们用一车又一车沉重的货，用一次又一次堆给客户的、如今已挤不出的笑脸，硬生生从无到有、从破败到稳固，给撑起来、扛起来的。
每一道风浪留下的刮痕里，都藏着我们的一段岁月。
那天，新上任的赵主任，腆着个大肚子，油头在仓库惨白的灯光下反着贼亮的光，苍蝇落上去怕是都得劈个叉。
他站在门口，声若洪钟：“同志们！宏远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不改革，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们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革除积弊，激发活力！”
口号喊得震天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了我的脸上。
一份簇新的红头文件——《宏远物流集团深化运营体制改革实施方案》——雪花般飘落下来。白纸黑字，煞是好看。
“优化结构”、“扁平管理”、“降本增效”、“向一线倾斜”……字字珠玑，看得人心里那点儿死灰，竟又有了些许复燃的意思。
老张头，这个服务了二十多年大客户的老黄牛，推着老花镜，硬是把那几张纸翻来覆去，浑浊的眼睛里竟也闪出了光：“老马，你看这条，‘重点保障一线核心业务岗位待遇’、‘减少管理层级’……要是真能这么干，咱们这累死累活的，也算值了”。就连那新来的大学生小李，也偷偷跑过来跟我说：“马师傅，这文件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
我心里那点儿被这纸墨烫出来的微光，摇摇晃晃。
十八年里，我经历过太多的“改革”。但这美其名曰的“改革”，不外乎是新官上任，把桌椅板凳挪个位置，再往自己兜里塞点儿好处。
可是此时，看着老张头眼里的光，听着装卸工们低声的议论，我心底那一丝微弱的、不该有的期待，却像墙角钻出的杂草，也悄悄地冒出了头。
也许……这次真得会不一样？
这红头文件，还真能当尚方宝剑？！
2 新衙立威
幻想，曾像仓库顶上那几块侥幸完好的玻璃，勉强为我们遮过风、挡过雨。
如今，现实只不过轻轻吹了口气，就“哗啦”一声——碎得干脆利落，连点儿像样的挣扎都没有。
桌上那份宣布“深化运营改革”的红头文件，墨迹还没干透，第一个“新举措”就已雷霆落地——
成立“深化运营改革办公室”，简称“运改办”。赵主任自然是办公室主任。
而他麾下那几位从原单位带来的“自己人”
——那位据说分不清“零担”和“快递”的前文化干事，那位以为“TMS”是某种新型导弹的行政秘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