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到了长春宫,魏嬿婉收起伞站在廊下捧着花等待主子召唤。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袖,她却不敢挪动半步。

长春宫正殿里,富察琅嬅端坐在上首,金玉妍和如懿分坐两侧,三人正说着海兰中朱砂一事。

莲心从偏殿出来,忽见廊下立着个纤弱身影。那宫女约莫二八年华,看着也是可怜。

她悄悄掀起帘子一角,只见殿内三位主子正说着话,皇后娘娘虽端着茶盏,眉眼间却透着几分不悦。

“皇后娘娘,花房送来了姚黄牡丹。”

殿内顿时一静,金玉妍捏着帕子的手顿了顿,如懿端起茶盏的动作也滞了滞。琅嬅抬眼看过来,神色稍霁。

三位娘娘心思各异,停下话头。却被款步进来的窈窕少女吸引,她身姿如柳,行走间裙裾微漾,衬得怀中那株姚黄愈发雍容华贵。

魏嬿婉深吸一口气,错身躲开了匆忙进殿的赵一泰擦肩而过。刚暗自庆幸,却听身后脚步声骤近,赵一泰竟折返回来,肩膀狠狠撞向她后背!

她本能地护住怀中花束,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还未等她起身,赵一泰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他怒目圆睁,右手高高扬起,“贱婢瞎了眼?!看你是活腻了!”

巴掌裹挟着风声袭来,却在半空被莲心死死攥住手腕。

“赵总管,这是御前,您要在这儿闹出动静来?“

富察琅嬅和金玉妍被声音惊动,如同两条吐着蛇信的毒蛇,交错起身朝这边看来。

金玉妍先富察琅嬅一步开口问道:“哟,这宫女不是跟着娴妃来的人吗?娴妃待下真是宽厚,瞧瞧这眉眼,倒与娴妃有几分相似呢。”

魏嬿婉掌心沁出薄汗,在心里将金玉妍骂了个底朝天,面上却恭敬如常,“回两位娘娘,奴婢捧花路过时,娴妃娘娘认出这是姚黄牡丹,说与中宫相配。让奴婢和她同行,奴婢便跟在娴妃娘娘身后过来了。”

金玉妍见挑拨未成,眼波一转,又捏着帕子笑道:“哟,臣妾眼拙,方才竟没瞧真切。娴妃姐姐这衣裳上绣的,莫不是那姚黄牡丹?”

她故意将“姚黄牡丹”四字咬得极重。

众人视线看向如懿那衣裳,上面的牡丹纹样栩栩如生。

如懿神色依旧坦然,“这衣裳是昨儿内务府送来的。臣妾只觉得颜色清雅,倒未细看纹样。”

“妹妹今日装扮,倒是别出心裁。”富察琅嬅神色如常,却让周遭空气骤然凝滞。

金玉妍帕子掩唇,“娴妃姐姐既知姚黄牡丹乃花中之王,回去将这衣服脱下,以后再不穿便是。毕竟有些规矩错不得。”

如懿微微一笑:“皇后娘娘雅量,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臣妾以为,花中之王,后宫之主,本在人心。”

如懿话音落地,殿内霎时鸦雀无声。皇后纵使再大度,面对如此挑衅,面上也难以维持微笑。但因为这一次魏嬿婉并没有如同上一世那般对如懿出口维护,富察琅嬅的怒气倒是没有冲着她来。

魏嬿婉垂首侍立,心中冷笑。前世她就是被如懿这番清高做派所惑,今生岂会再信?

她忽然跪地,“奴婢斗胆。姚黄牡丹之所以为百花之王,不仅因其雍容华贵,而在知进退、懂分寸。春来则绽,冬临则藏,从不会……逾了时节。”

如懿脸色骤变,慌忙离席请罪。金玉妍难掩惊诧,不可置信地瞪着这个胆大的宫女。琅嬅眼风一扫,瞥向身旁的莲心。

莲心当即会意,这个叫魏嬿婉的丫头,倒是个妙人。

她佯装恼怒地呵斥:“好没规矩的奴婢,还不出去跪着。”

殿内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忽然,如懿冷笑一声,翘着护甲的手指搭上襟前盘扣,一颗一颗地解开。

金玉妍倒吸一口凉气,琅嬅眉头微蹙,却未出声阻拦。

“既然皇后娘娘在意这衣裳上的花样,臣妾岂敢僭越?”如懿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外袍滑落在地,只着素白中衣。

“娘娘!”惢心惊呼,慌忙拾起外袍想要替她披上。

如懿抬手制止,唇角噙着讥诮的笑:“这衣裳,臣妾不要了。”说罢,竟就这般转身离去。

金玉妍悠闲地摇着团扇冷眼旁观,见好戏散场,便懒懒地搭着贞淑的手臂起身告辞。

如懿刚出了门,怀里的孩子突然打了个喷嚏。她下意识将孩子往怀里搂了搂。倒不是为了挡雨,而是怕雨水打湿她的中衣。

“娘娘回去吧。”

“不必,本宫还要去给皇上请安。”

她低头看了眼五阿哥,孩子正不安地扭动着小身子。如懿皱了皱眉,这孩子怎么这么爱闹腾?也没多想便往养心殿走去。

长春宫内,琅嬅轻抚着牡丹,“莲心,叫外头跪着的人进来。”

殿外雨幕如瀑,魏嬿婉浑身湿透,却仍端正姿势,小心翼翼踏入殿内。

“这牡丹,今年开得倒好。”皇后声音自上方传来,魏嬿婉立即伏身叩首。

“回娘娘,奴婢在花房当差时,常听花匠们说,姚黄牡丹最是矜贵,需晨露润根,午时遮荫。若精心照料,可开足月余。”

琅嬅眉梢微挑:“你既懂花,可知牡丹为何是花中之王?”

少女忽然抬首,语气诚挚,“牡丹生来便是国色,正如凤凰非梧桐不栖。而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六宫敬仰,正如这姚黄牡丹立于群芳之首。原是天道使然。”

稍顿,她又深深拜下:“奴婢一直仰慕娘娘风仪,只恨福薄,未能早日侍奉左右。”

琅嬅腕间佛珠轻转,眼底闪过兴味:“倒是个有眼力的,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魏嬿婉,给娘娘请安。”说着又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起来说话。”琅嬅虚抬了抬手,待她起身后细细打量了一番,“本宫瞧着你倒是个机灵的,可愿意来长春宫伺候?”

魏嬿婉心头一热,连忙又要跪下:“奴婢求之不得,谢娘娘抬爱。”

皇后突然以帕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张雍容华贵的面容顿时失了血色。

魏嬿婉心头一震。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富察皇后早逝,如懿继位后处处与她为难,自己难平的遗憾,不正是由此而起?

抬眼望去,只见皇后一袭月白旗装,通身素雅却气度不凡。这一世,她定要牢牢抓住眼前这位六宫之主。

毕竟比起日后那个处处与她作对的如懿,眼前的富察琅嬅,显然要好拿捏得多。

魏嬿婉初入长春宫,虽怀揣前世为妃的记忆,如今从最末等的洒扫宫女做起,她也不觉得委屈。

她骨子里自有一份傲气做宫女她就尽心做好自己手上的差事,来日若为妃嫔,也必是最得圣心的那个。

不过几月光景,这个嘴甜眼明的小宫女便在二等宫女中混得风生水起。几次替皇后寻回遗失的珠钗、及时更换熏笼,桩桩件件都办得漂亮得体。

莲心见她做事伶俐,渐渐对她另眼相待。有时值夜会多分她半块糕点,偶尔还提点几句宫规忌讳。

魏嬿婉总是笑得眉眼弯弯,将一口一个“莲心姐姐”。两人就这般,一个有意笼络,一个存心亲近,倒真处出几分姐妹情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