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收拾完毕,嬿婉起身前往长春宫,当跨过宫门时,满殿的窃窃私语倏然凝滞,众嫔妃纷纷转头。
众人早知皇后身边养着位容色出众的魏姑娘,却不想竟是这般琼姿花貌,便是与冷宫里那位曾经艳冠六宫的金玉妍相较,也不相上下。
她莲步轻移,一袭鹅黄旗装衬得身段窈窕,衣袂拂动间,金线与橙红丝线绣就的凌霄花栩栩如生,宛若攀援而上,鲜活灵动。
乌发挽作惊鸿髻,一支累丝金簪斜插云鬓,凌霄花造型的簪头缀着殷红宝石,随她莲步轻移便漾起潋滟流光,生生将满殿珠翠都比作了凡尘俗物。
她耳垂上缀着的是皇后特赏的东珠耳珰随步履轻晃,眼波流转间满是妩媚风情,褪去宫女时的青涩模样。
白蕊姬捏着茶盏的手背暴起青筋,那对耳珰是她这辈子都求而不得的贡品。
她突然轻笑:“令贵人这耳坠子,倒像是今年新进贡的?”
魏嬿婉玉指轻抚耳垂,指尖在珠面上似有若无地一掠:“玫贵人好眼力,皇后娘娘说这珠子素雅,正合嫔妾这新人用。”
说罢朝凤座方向盈盈下拜,衣领微松间露出颈后嫣红,昨夜承恩的痕迹刺得满座嫔妃眼中几乎要沁出血来。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小小令贵人,才三个月,绿头牌竟被翻得漆色斑驳。
皇上入后宫,除却初一十五按例宿在长春宫,去舒妃、娴妃处不过寥寥数次,余下的竟多半是令贵人侍寝。永寿宫中皇帝赏的湘妃竹榻尚未焐热,又送来暹罗进贡的璇玑镜。
大雪纷飞,永琮病发的消息如寒风般刮遍了深宫。魏嬿婉听闻此事,心头猛然一沉,指尖紧紧攥住帕子,几乎要掐进掌心。她明明已破了朱砂局,茉心和海兰也未曾插手,为何永琮仍染上天花?
难道幕后之人还有后手?
思绪翻涌间,她猛然想起皇后孱弱的身子,若得知幼子病危,富察琅嬅如何撑得住?
“去长春宫!”她顾不得多想,起身便要往外走。
“主子,外头风雪正紧,您这样贸然过去……”春婵急急拦在门前,眼中满是担忧。
“是啊,娘娘,皇后那边自有太医照料,您若冒然前去,反倒惹人猜疑。”澜翠也低声劝道。
“皇后娘娘待我不薄,我不能坐视不理!”
魏嬿婉一把推开宫门,刺骨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她眯了眯眼,毫不犹豫地踏入风雪之中。
“娘娘,小顺子说皇后娘娘闭门不见!”春婵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神色焦急地向伫立在门口的魏嬿婉禀报道。
而在长春宫内,富察琅嬅双眸含泪,不住地剧烈咳嗽着,每一声咳嗽都仿佛要将心肺咳出。她遥望着远处那被风雪笼罩的房屋,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
永琮还不到两岁,那样小的孩子,却被安置在冷冰冰的偏殿里,无人陪伴。富察琅嬅心中揪痛,不知那些伺候的宫女太监是否尽心,会不会怠慢了他。想到此处,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滚落下来。
“娘娘,皇后娘娘这会儿谁都不见……”小顺子小跑着过来,佯装焦急地高声禀报,可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引着魏嬿婉往皇后所在的方向走去。
这宫里人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最信任的,除了已经出宫的莲心,就只有魏嬿婉了。如今莲心不在,能劝慰皇后的,也就只剩下她了。
魏嬿婉看着琅嬅憔悴的面容,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让嬿婉去照顾永琮阿哥吧。我幼时曾得过痘疫,不会再染上。娘娘信得过我的医术,这次也请信嬿婉一回。嬿婉答应过娘娘,会护着小阿哥和公主,绝不会食言。”
“嬿婉姐姐……”和敬公主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无助地望向她。
魏嬿婉一身素白锦袍,窗外雪花纷飞,轻轻落在她肩头,又悄然消融。她静静站着,神色沉稳而坚定,仿佛这深宫风雪中的一抹暖意。
和敬望着她,只觉得此刻的魏嬿婉,是她和额娘唯一的希望。她多希望这位聪慧果决的姐姐,能像从前一样,带她们走出这绝望的困境。
至琅嬅应允以后,魏嬿婉每日出入偏殿,小心照料着七阿哥永琮,她便在旁协助太医采用人痘接种之法治疗。
殿外富察琅嬅日日守候,眉间忧色难消。魏嬿婉不敢隐瞒,每次出来,都如实禀报永琮的情况:烧热何时退了些,何时又反复,甚至他夜里惊醒啼哭,她也一一告知。
偶尔永琮精神稍好,魏嬿婉便将他抱到门口,让皇后远远瞧上一眼。
小小的孩子倚在魏嬿婉怀里,一见到母亲,眼睛便亮了起来,伸出小手,奶声奶气地唤道:“额娘!额娘!”
那声音虽轻,却像一柄锤子,一下下敲着皇后的心。
琅嬅眼眶泛红,却不敢靠近,只能柔声哄他:“永琮乖,好好吃药,额娘在这儿陪着你。”
永琮便乖乖点头,明明难受得紧,却仍努力露出笑脸,像是怕额娘担心。
渐渐地,永琮的热度退了,咳嗽也轻了,众人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魏嬿婉抱着他时,他还会软软地靠在她肩头,小声问:“令娘娘,我快好了吗?额娘是不是就能抱我了?”
魏嬿婉轻拍他的背,柔声道:“七阿哥最勇敢,很快就能让娘娘抱了。”
永琮听了,便满足地闭上眼睛,小手攥着她的衣襟,低低呢喃,“那我要快些好起来,不让额娘担心。”
可当天晚上,永琮就突发高热,小小的身子剧烈抽搐,稚嫩的脸庞烧得通红,唇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像只垂死的幼兽。
魏嬿婉的心猛地一揪,她踉跄扑向药匣,十指发颤地翻找针包,眼前却模糊一片。金针、药瓶、纱布在她指下凌乱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她咬破了下唇,血腥气混着冷汗渗进齿间。可当她捏起银针时,指尖却抖得几乎握不住。
“令主儿当心!”包太医一把接住细针。
魏嬿婉这才惊觉,满屋太医早已跪伏在地,宫女们簌簌发抖开始哭泣。
魏嬿婉如遭雷击,手中的针包“啪”地掉落在地。
她突然发疯似的推开众人,将永琮死死搂在怀里。孩子滚烫的额头贴着她冰凉的颈侧,微弱的呼吸像风中残烛。
怎么会……明明就差一点。
“不,不行!皇后娘娘!”
魏嬿婉眼眶瞬间流泪,她猛地推开围在一旁束手无策的太医,一把抱起永琮,跌跌撞撞地冲出寝殿。
风雪扑面而来,如刀割面,冰碴灌进衣领,冻得她浑身发颤,可她只觉得怀里的温度在一点点流逝。
“皇后娘娘——!”
她重重跪倒在积雪中,嘶喊声刺破宫墙,“您看看他,再看最后一眼吧!”
凄厉的哭声被狂风撕碎,散落在茫茫雪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