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忽至,豆大的雨点砸在长春宫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一道紫电划破天际,恰在此时,内殿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啼。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诞下七阿哥了!”接生嬷嬷喜极而泣的声音穿透雨幕。满宫侍从如释重负,却见钦天监副监正踉跄奔入庭院,玄色官袍下摆溅满泥浆。
“皇上!”
监正扑通跪在雨地里,声音颤抖却字字铿锵,“七阿哥降世正值佛诞吉时,西北奎宿耀如白昼,荧惑退守虚危二星!”
他重重叩首,额前顿时沾满泥水,“准噶尔气数当尽,正宜出兵讨伐,天佑我大清啊!”
弘历眸光微动,伸手接过襁褓中的婴孩。七阿哥小脸涨得通红,眉心一点朱砂痣在宫灯下格外醒目。
“好一个天赐麟儿,庇佑我大清。”
帝王指尖轻抚过婴儿娇嫩的面颊,忽然沉声道:“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朕的七阿哥,便赐名永琮。”
话音未落,怀中的永琮突然放声大哭,稚嫩的哭声竟压过了殿外隆隆雷声。
长春宫内欢天喜地,接生嬷嬷、宫女和太监们忙着接赏钱,生产房里只有魏嬿婉在照顾,她将浸透血水的帕子放进铜盆,瞥见皇后干裂的唇微微翕动。
“娘娘?”她急忙俯身,耳畔传来游丝般的气音:“宝华殿为永琮供盏长明灯。”
养心殿内,朝臣的争执声几乎掀翻殿顶。傅恒一袭孔雀补服立于丹墀之下,声音如寒铁相击:“准噶尔内乱乃千载良机,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礼部尚书甩袖冷笑:“傅中堂好大的杀气!佛诞日兴兵戈,就不怕天降灾厄?”
三更时分,魏嬿婉捧着长明灯跪在宝华殿观音像前,手中长明灯映得她眉眼如画。忽地一阵穿堂风过,鎏金烛台齐齐暗了一瞬。再亮起时,青砖地上多了一道修长的影子。
“今日长春宫假传口谕时,倒不见你这般恭顺。”
“今日情况紧急,奴婢斗胆假传圣意,请皇上恕罪。”她伏身叩首,姿态恭谨,却无半分惧意。
弘历垂眸看她,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撩起袍角在蒲团上坐下。
“起来吧。”弘历的声音辨不出喜怒,“皇后倒是没白疼你。”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似审视,又似探寻。
宝华殿内檀香袅袅,四下无人。弘历难得卸下帝王威仪,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扳指:“傅恒说战机稍纵即逝,太后道杀伐太重恐损福泽……”话音未落便自嘲地摇头,竟对着个宫女吐露心事。
魏嬿婉脊背陡然绷直,前额重重叩地上,冰凉触感刺得神志一清:“奴婢愚见,佛门既有菩萨低眉,亦有金刚怒目。”
她缓缓直起身,杏眸清亮如秋水,“蒙古铁骑虽强,可我八旗儿郎何曾惧过?粮草充盈,兵强马壮,此时若不战,难道要等他们得寸进尺吗?
当年卫青七战七捷,霍去病封狼居胥,打得匈奴不敢南下牧马。如今我大清国力正盛,若一味退让,反倒让人小觑了去。”
话音戛然而止,她惊觉自己说得太多,慌忙以额触地,却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皇帝闻言微怔,倒是没想到这小小宫女竟与自己想到了一处。他不由多看了魏嬿婉两眼,只见她低眉顺目间,那双杏眼却清亮如秋水。
这一眼望去,让他恍惚想起当年潜邸之中,青樱也曾这般聪慧机敏,每每能解他心中困惑。可如今,她早已成了太后手中的一枚棋子,再不复当年纯粹。
“你倒是机灵。”弘历语气缓和几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扳指。眼前这丫头虽不及青樱,却另有一番鲜活灵动。
只是目光扫过她腰上的长春宫令牌,终究将那旖旎心思压了下去,毕竟是皇后宫里的人。
清军挥师西进,征讨准噶尔部叛乱,短短百余日便大获全胜,平定边陲动荡。
捷报传至紫禁城,弘历龙颜大悦,当即下旨,召蒙古科尔沁部色布腾巴勒珠尔入宫觐见,并命翰林院学士亲自教导其汉文礼仪。
为彰显天家恩宠,皇帝特晋封和敬公主为固伦公主,赐婚于色布腾巴勒珠尔,并破例允准公主婚后仍可留居京师,不必远赴蒙古。婚期定于次年,以示皇家体恤。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将水烟袋重重撂在案几上。
她眯起眼睛,眼底闪过锐利:“钦天监这事倒是蹊跷得很……富察氏倒是好手段,不愧是哀家亲自挑的好儿媳。”
话虽如此,可心里却莫名烦躁。她揉了揉太阳穴,想起之前竟听了如懿的建议行事,更是懊恼自己明明当时就觉出不妥,怎的还是着了道?
正烦闷间,福迦进来禀报:“太后娘娘,娴妃求见。”
太后眉头一皱,厌烦地摆摆手:“就说哀家身子不爽利,没精神见客。”略一沉吟,又冷冷补了句,“她若真有孝心,便去抄几卷佛经,为哀家祈福吧。”
待宫女退下,太后冷哼一声。这乌拉那拉氏的人,一个个都跟她不对付,还是少见为妙!
长春宫内
细雨如丝簌簌地打在窗棂上,琅嬅轻摇着摇篮,永琮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冲她笑。这孩子天生爱笑,尤其是见到魏嬿婉时,总咧着没牙的小嘴咯咯直乐。
烛火在琉璃灯罩里轻轻跃动,将内室映得暖融融的,连雨夜都透着几分温馨。
忽然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撕裂了宁静。
春婵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娘娘,启祥宫值守的太监来报,金嫔娘娘突然腹痛不止,太医说怕是要早产了!”
琅嬅闻言起身说道:“金氏虽身负罪责,可她腹中怀的终究是皇家血脉。本宫身为六宫之主,理当前往照应。”
魏嬿婉压下心头狂跳,温声劝道:“娘娘,外头雨势渐急,您身子尚未痊愈,七阿哥又年幼离不得人。不如让奴婢替您去启祥宫走一趟?”
她说着,轻轻拨动摇篮,永琮似有所觉,咿呀两声,小手在空中抓了抓。
琅嬅望着窗外的雨帘,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佛珠,“你向来是个妥当的,去替本宫看看金嫔。”
“奴婢明白。”
刚踏出殿门,刺骨的雨丝便混着寒风抽打在脸上,却怎么也压不住她心头烧得正旺的那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