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魏嬿婉收到进忠递来的密信,趁着夜色裹紧斗篷,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潜入司天监偏殿。
案上《天官星簿》摊开在十二月二十九日那页,魏嬿婉抚过朱砂批注的"太白经天"四个字,突然发现装订线处有异样。这纹样,分明是慈宁宫特供的洒金笺。
魏嬿婉眸光一冷,心中已了然。钦天监副监正既能被她们所收买,监正自然也能。更何况,这背后之人是位高权盛的太后。
监正,留不得了。
待证据确凿后,她跪伏在皇后榻前,将所查之事一一呈上:“太后娘娘因当年和亲之事耿耿于怀,此番借七阿哥之事,只怕是要报复娘娘。”
琅嬅耐心听完她说的话,抚过她的发顶,“傻孩子。你真以为,太后仅仅是为了这个?”
她微微抬手,示意素云取来妆奁最底层的密匣,从中抽出一封泛黄的信笺和一支簪子。
魏嬿婉展开信纸,目光骤然一凝,纸上竟是皇后当年劝谏李荣保裁减八旗奢靡之风的条陈,而她记得清清楚楚,皇上是准了的。
“太后娘家钮祜禄氏联合和珅,靠包衣佐领的油水养活了半个盛京。”皇后咳嗽着指向奏折末尾,“你看这些反对的署名。”
魏嬿婉指尖颤抖着划过那些熟悉的名字:佟佳氏、赫舍里氏、乌雅氏……无一不是太后的姻亲故旧。
皇后又取出一支金簪,簪尾刻着满文“瑗”字,笔锋收处带钩,她轻声道:“这是当年太后赐给十二位王府格格的及笄礼。”
魏嬿婉心头一跳:“这难道是已故和硕柔嘉公主的闺名?”
“不错。”琅嬅眸光沉沉,“柔嘉十六岁远嫁准噶尔,不到三年便香消玉殒。而当年护送和亲的,正是太后的堂弟伊松阿!”
魏嬿婉想起那桩旧闻——准噶尔老汗王暴毙当夜,随嫁的侍女尽数被割舌剜目,唯独钮祜禄氏的人马带着一匣子疾驰回京。自那以后,钮祜禄氏一族权势更盛,如日中天。
“娘娘既有证据,为何不……”
话未说完便被皇后苦笑打断,“如今皇上以孝治天下,她所作所为,又未伤及皇家颜面。若贸然出手,非但动不了她,反会让皇上背负不孝之名。”
确实如此,皇后手中掌握的证据,并未触及皇帝的切身利益。在这般情形下,若无法一招制敌,将太后彻底扳倒,太后便会安然无恙,继续稳坐高位,尽享尊荣。
魏嬿婉见没法,先行告退,刚回永寿宫便收到魏佐禄的密信:
“姐姐容禀:今日官牛苑试验牛痘法,第三例病患突发高热惊厥,太医院诸位大人争执间竟掀了药案。”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她眉眼忽明忽暗。信纸在火焰中蜷曲成灰,如同她此刻焦灼的心绪。前两例不过轻微发热,这回却高烧不退。
她眼前浮现包太医那副火爆性子,不由揉起太阳穴。
这时,澜翠轻手轻脚地进来,“主子,包太医求见。”
“让他进来。”
包太医顶着歪斜的乌纱帽走进来,官袍前襟还沾着药渍,左颊三道血痕格外扎眼。
“娘娘您不知道!今日那群庸医竟要停了牛痘试验,说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我呸!当年伤寒论问世时他们祖宗还在……”
“包大人!”魏嬿婉指尖重重叩响案面,“那孩子现下如何?”
“啊?哦!”包太医被问得一怔,满腔怒火像被泼了盆雪水,声音顿时矮了八度:“退、退热了。按新的方子,加了石膏和知母……”
魏嬿婉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原处,却见包太医又瞪起铜铃眼:“刘守仁那老匹夫!非说牛痘要出人命,臣不过辩了两句,他竟掀了药箱!”
说着突然捂住右臂倒抽冷气,“嘶——老东西下手真黑!”
“你呀,”魏嬿婉摇头,从匣里取出金疮药推过去,“前年跟院判打赌试针,把人家扎得三日下不来床;去年为《本草纲目》批注之事,差点烧了王太医的胡子;如今又……”
“娘娘!”包太医突然跪下,震得地砖发颤,“当年臣因擅用麻黄被弹劾,若非娘娘在皇后跟前周旋,臣早就被排挤出太医院了。”
他喉头滚动,声音陡然哽咽,“可这帮庸医阻挠牛痘,分明是要断百姓活路啊!”
魏嬿婉望着他官帽下支棱出来的花白鬓角,心头倏地一软。这老倔驴虽性烈如火,倒真是颗赤子之心。
当夜,魏嬿婉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起身。她轻手轻脚地打开妆奁,从最底层抽出一张信笺。
“嬿婉。”澜翠见她未睡,低声唤道。
魏嬿婉行至书案前,“取笔墨来,我要给佐禄写信。”
烛火幽幽映着她凝重的神色,她提笔蘸墨,落笔写道:
“佐禄吾弟:
今日之事,姐姐已尽知。包太医虽行事鲁莽,却是一片赤诚。当初若非他力排众议,此事亦难成行。你且与他细商,或许症结不在种痘之法,而在取苗之术。
包太医曾言,那些挤奶妇所取,乃是牛乳腹下初发之痘,而非熟透之痘。此中差异,或为关键。
另,姐姐自会设法劝服皇上,此事仍可继续。你只管安心钻研,万事有姐姐在。
姐 嬿婉 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