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这日魏嬿婉难得有些兴致,对镜理妆,黛紫云锦宫装掐出两寸杨柳腰,发间那支白玉簪,玉质温润,这是琅嬅昨日得的,今日就到了她手里,说是配她最合适不过。

“主子,燕窝粥备好了。”

春婵手捧漆盒,低声提醒。魏嬿婉收回思绪,轻轻颔首,抬步朝养心殿走去。

朱漆大门近在咫尺,她正欲上前,忽听殿内传来一阵娇笑声,沙哑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甜腻,几乎能掐出蜜来,一听便知是如懿。

春婵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她却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不必担心。

“皇上,这是您从前最爱吃的水晶虾仁,臣妾特意嘱咐御膳房做的,再进一些吧。”

“嗯,味道倒没变。”弘历淡淡应了一声,筷子略略一点便搁下了,“不过朕有些饱了,李玉,撤了吧。”

“令嫔娘娘到——”

殿外骤然响起太监尖细的唱报,如懿话音猛地一滞,活似被掐住脖颈的鹅,喉间一哽,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响嗝,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她面色微僵,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

魏嬿婉莲步轻移,裙裾微漾,如一朵娇柔的芍药拂风而入。她眸光流转,在如懿身上轻轻一掠,眼底似有笑意闪过,却又转瞬即逝,只余一派恭顺温婉。

她盈盈下拜,嗓音柔润如珠落玉盘:“臣妾参见皇上,参见娴妃娘娘。”

弘历瞥了眼如懿,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眼底闪过不耐,再转向魏嬿婉时,语气却已温和如春风:“起来吧。”

他目光落在她手中捧着的漆盒上,唇角微扬,“嬿婉啊,你近日倒是难得来,带了什么?”

魏嬿婉低眉浅笑,指尖轻启盒盖,浓郁桂香瞬间盈满大殿:“臣妾学做了桂花燕窝,想着皇上近日批折子辛苦,便斗胆送来,请皇上尝尝。”

弘历舀了一勺,入口清甜软糯,不由赞道:“桂香沁人,火候正好,你倒是用心了。”

魏嬿婉眼睫微垂,柔声道:“臣妾不敢居功,只是按皇后娘娘的方子,将燕窝隔水慢炖,再以冰糖煨化,最后撒上干桂花焖制。这桂花香气与白瓷相映,倒也算雅致。”

见皇上对魏嬿婉大加赞赏,多日遭到冷落的如懿又怎会善罢甘休,她轻瞄了一眼燕窝:“令嫔这燕窝炖得确实精细,燕窝也挑得干净。”

她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只是这燕窝是华贵之物,这碗燕窝足足用了三两!还将所有的东西都堆放在一起,贪多贪足,反而失了其美味了。”

看见魏嬿婉一声不吭,如懿只觉得抓住了魏嬿婉把柄,不过是个宫女出身,突然成为妃妾,穷人乍富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还想提醒一二,“再者,这碗并不是白瓷,而是甜白釉。”

殿内霎时一静,如懿嘴角上扬等着看她被弘历嫌弃。

却见魏嬿婉未露半分慌乱,只盈盈一福,嗓音柔婉却字字带针:“回娴妃娘娘,皇后娘娘说,皇上近日批阅奏折至深夜,需得滋补龙体。燕窝虽贵,可皇上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臣妾这点心意,怎能算‘贪多’呢?”

她抬眸笑意不减:“再者,皇上每日早膳前必用冰糖燕窝粥,平素进膳也常有燕窝肥鸡丝、燕窝炒鸭丝等菜式。倒是娴妃娘娘……许久未侍奉皇上用膳,怕是记不清了吧?”

如懿面色骤变,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强撑着笑道:“原来如此,倒是臣妾多虑了。”

魏嬿婉抬眸,与如懿四目相对。随后眸光一转,望向弘历:“皇上,臣妾有一事不明,都说甜白釉实则是白瓷的一种,不知臣妾所言可对?”

弘历神色淡然,仿佛未曾察觉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慢条斯理地又舀了一勺燕窝,心中暗叹:“如懿今日怎么偏要去招惹嬿婉?嬿婉这小妮子平日里瞧着,对谁都是谦和,可真要是较起劲来,谁也赢不了她。”

“嗯嗯,你说得对,如懿啊,你要是喜欢这水晶虾仁的话再多吃一点。”

魏嬿婉低眉顺目,恭敬道:“臣妾惶恐。”她余光扫过如懿强撑笑意的模样,心中暗笑:“既讨了没趣,又何必自找难堪?”

随即福身一礼,柔声道:“臣妾不敢打扰皇上与娴妃娘娘用膳,先行告退。”

如懿见丢了面子也起身告退。

殿内一时静极,只听得更漏滴答。皇上指节抵在眉心轻轻揉了揉,案几上还放着那碗未用完的燕窝,淡淡的香气在殿内萦绕。

李玉轻手轻脚地上前,替皇上换了盏热茶:“皇上,可是累了?要不要歇会儿?”

皇上抿了一口茶,叹道:“如懿今日似乎有些失态。”

李玉连忙应道:“娴妃娘娘心直口快,也是关心则乱。娘娘素来最是体恤皇上,今日想必是一时情急。”

弘历抬眼瞥了一眼,原以为进来的是进忠,因为近日进忠办事愈发得力,也更常召进忠近前伺候,没想到是李玉进来。

他突然发现每回提及如懿,李玉都会不加掩饰地替她说话,态度积极得像是如懿才是他的主子。

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进忠手捧奏折躬身而入,“皇上,今日的折子已整理妥当,请皇上过目。”

弘历“嗯”了一声,随手翻开一本,目光仍淡淡地落在奏折上,未再多言。

进忠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片刻后才似不经意般开口:“方才奴才过来时,正巧瞧见令嫔娘娘往长春宫去了。娘娘每次面圣后,必去向皇后娘娘回话,当真是谨守规矩。”

“嬿婉向来知礼懂事。”

进忠微微躬身,顺着话道:“皇后娘娘教导有方,令嫔娘娘又聪慧知礼,难怪皇上喜欢。”

他顿了顿,眼风似有若无地扫过李玉,“这宫里的人,总该明白轻重,知道谁是主子。”

李玉面色一僵,正欲开口辩解,却见皇上已垂眸批阅奏折。他只得咽下话头,垂首退至一旁,心中却暗自懊恼。

殿内一时安静,只有朱笔在奏折上划过的沙沙声,也没有让两人退下,李玉和进忠便在旁边候着。

直到日落黄昏,弘历忽然问道:“李玉,你跟在朕身边多少年了?”

李玉心头微凛,连忙躬身答道:“回皇上,奴才自您还是宝亲王时便伺候左右,算来已有十五年了。”

“十五年……”皇上放下朱笔,目光深邃,“时间不短了。”

这话听着似是感慨,却又隐有深意。李玉背脊一紧,不敢妄加揣测,只恭谨道:“能伺候皇上,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分。”

进忠站在一旁,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又迅速压下。见皇上批完奏折,他适时上前,轻声道:“皇上,您这几日批阅奏折至深夜,龙体要紧,可要传太医来请个平安脉?”

皇上略一摆手:“不必。”他起身踱至窗前,目光望向远处,似有所思。

进忠眼珠微转,立刻会意,低声道:“令嫔娘娘今日炖的燕窝极好,皇上若得空,不如去瞧瞧?”

皇上微微颔首:“就按你说的办。”

今日嬿婉定是生气了,自己需要去好好哄她一番。

李玉站在一旁,见主仆两人心有灵犀的对话,插不进一句。他原想劝皇上去看看如懿,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